第一部(第12/33页)
她想唱歌。她熟悉的所有歌曲全都涌向喉咙,却没有声音。上个礼拜,有一个大个子男孩爬上了屋顶的最高处,在那里放声大叫,随后喊出了他在中学里学到的一篇演说——“各位朋友,各位罗马人,各位同胞,请听我说!”[2]爬上最高点之后,就会让你有一种狂野的感觉,让你想要大声叫喊,放声歌唱,或者张开双臂,展翅飞翔。
她觉得自己的网球鞋鞋底有些打滑,于是小心地蹲下来,跨坐在屋顶的尖顶上。房子差不多完工了。它将是这一地区最大的建筑物之一——两层楼,天花板很高,还有她所见过的最陡的屋顶。但是,这项工程很快就要完工了。木匠们将会离开,孩子们不得不找别的地方去玩。
她形单影只。四周空寥,天地俱寂,总算可以思考一会儿了。她从短裤口袋里掏出昨夜买来的那包香烟。她缓慢地吸着烟。香烟让她有一种微醺的感觉,因此肩膀上的那颗脑袋似乎变得沉重而松弛,但那支烟她没有抽完。
M. K.——当她十七岁且名扬天下时,她将把这两个缩写字母写在每一样东西上。她将开着一辆红白相间的帕卡德汽车衣锦还乡,车门上就有这两个首字母缩写。她将让人用红色把M.K.印在自己的手帕和内衣上。或许,她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发明家。她会发明极小的收音机,就像一颗绿豆那么大,人们可以把它塞进耳朵里,带着它满世界跑。还要发明一种飞行器,人们可以像背包一样把它拴在后背上,满世界飞来飞去。接下来,她还要成为打通一条巨大隧道的第一人,它将贯穿世界,直通中国,人们可以乘坐巨大气球,顺隧道而下。这些将是她的第一批发明。全都计划好了。
当香烟抽完一半的时候,她用力把它掐灭了,把剩下的半截顺着屋顶的斜坡弹了下去。随后,她俯身向前,将脑袋搁在手臂上,独自哼唱起来。
那是一件很古怪的事情——但几乎自始至终,总有一支钢琴曲或别的音乐在她脑海深处奏响。不管她做什么或想什么,音乐总在那儿。布朗小姐是她家的房客,她的房间里有一台收音机,去年整个冬天,每个礼拜天下午,她都会坐在台阶上,听收音机里播放的节目。那些节目多半是古典音乐,却是她记得最清楚的曲目。有一个家伙的曲子,每次听到都让她心头一紧。有时候,这家伙的音乐就像一块块五彩缤纷的水晶糖,还有一些时候,他的音乐是她想象中最温柔、最悲伤的东西。
突然传来一阵哭声。米克坐直了身子,倾听着。风吹乱了她前额上的刘海,明亮的阳光让她的脸变得煞白而潮湿。呜咽声在继续,米克匍匐在尖屋顶上,手脚并用,缓慢移动。到达尽头时,她俯身向前,趴在那里,好让脑袋可以伸出屋檐,看到地面。
小家伙们还在原先的地方。巴布尔蹲在那里,盯着地面上的什么东西,他的旁边是一个又小又矮的、黑乎乎的影子。拉尔夫依旧被绑在童车里。他的岁数刚好大到足以坐起身来,他抓住童车的两侧,帽子歪歪斜斜地扣在头上,一直在哭。
“巴布尔!”米克朝下喊道,“看看拉尔夫想要啥,拿给他。”
巴布尔站起身来,死死地盯着那孩子的脸。“他啥也不要。”
“好吧,那就好好摇摇他。”
米克爬回了她先前坐的地方。她想长时间地琢磨琢磨两三个人,想对自己歌唱,想制订计划。但那个拉尔夫还在嚎啕大哭,她根本不会有片刻的安宁。
她开始大胆往下爬,爬向靠在屋顶边缘的那把梯子。斜面很陡,只有几个木块钉在上面,每个木块之间相距甚远,那是工人们用来站脚的。她头晕目眩,心跳加快,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她用命令的口吻大声对自己说:“双手抓牢这里,然后向下滑,直至右脚的脚趾牢牢地踩住那儿,再稳住,然后摆向左边。勇敢点儿,米克,你要一直保持勇气。”
在任何攀爬中,向下爬都是最难的部分。米克花了很长时间才爬到楼梯那儿,总算觉得安全了。当她终于站在地面上的时候,她似乎矮了许多,小了许多,片刻间,她觉得两腿像是要随她一起坍塌下来。她拽了拽短裤,把皮带拉紧了一扣。拉尔夫还在哭,但她没理会哭声,径直走进了这幢空荡荡的新房子。
上个月,有人在门前竖了块牌子:儿童不得入内。有天夜里,一帮孩子在屋里打作一团,有一个小姑娘,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跑进了一个没有铺地板的房间,掉了下去,摔断了腿。到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打着石膏绷带。还有一回,几个粗鲁的男孩用尿把其中的一面墙浇了个透,并涂上了一些相当下流的话。可是,不管竖起了多少“请勿入内”的牌子,都挡不住孩子们进入,除非房子粉刷并装修完成,有人搬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