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11/33页)

比夫走进浴室,想洗个澡。艾丽斯还在大声朗读,丝绸般的低语声依旧在继续。“——次日早晨,天未亮的时候,耶稣起来,到旷野地方去,在那里祷告。西门和同伴追了他去,遇见了就对他说:众人都找你。”

她读完了。比夫让那些词句再次在内心里温柔地回绕。他试图把实际的词句跟艾丽斯朗读时发出的声音分离开来。他很想记起儿时母亲经常朗读的段落。他带着怀旧之情低头看了一眼小拇指上的那枚结婚戒指,它曾经是母亲的。他又一次很想知道,母亲对他放弃教会和宗教会有怎样的感觉。

“今天的课程是关于门徒的集会,”艾丽斯自言自语地备着课,“课文是‘众人都找你’。”

猛然间,比夫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把水龙头拧到最大。他脱掉了内衣,开始洗澡。他总是一丝不苟地从腰部向上搓洗。每天早晨,他都要给胸部、手臂、脖子和脚打上肥皂——这个季节他大约一天两次进入浴缸,清洗身体的各个部位。

比夫站在床边,很不耐烦地等待艾丽斯起床。透过窗户,他看到外面的天气没有一丝风,滚烫灼热。艾丽斯读完了她的课程,依旧懒洋洋地横躺在床上,尽管她知道比夫在等她起床。他的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平静而阴郁的怒火。他挖苦地暗自笑了。随后他尖酸地说:“要是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坐下来读会儿报纸。但我还是希望这会儿你能让我睡觉。”

艾丽斯开始梳妆打扮,比夫整理了床铺。他熟练地以各种可能的方式把床单翻来倒去,先是颠头倒尾,再翻上覆下。当床被铺得平平整整之后,他一直等到艾丽斯离开房间之后,这才脱掉裤子,爬上床。他的双脚从盖被下面伸出,毛发粗硬的胸部在枕头的衬托下显得黑乎乎的。他很高兴自己没有把醉鬼身上发生的事情告诉艾丽斯。他倒是很想跟人谈谈此事,因为,如果他大声说出全部事实的话,或许就能够弄明白让他迷惑不解的事。那可怜的狗娘养的家伙老是说呀说呀说个不停,甚至不让任何人明白他的意思。很可能他自己也不明白。他被吸引到那个聋哑人身边,把他挑选出来,试图把自己内心的一切一股脑地交给他。

为什么?

因为就某些人而言,他们打心眼里想在某个时刻交出每一件个人物品,趁着它还没有发酵和毒化——把它扔给某个人的存在或人的观念。他们不得不这样。就某些人而言,这是他们内在的想法——那篇课文是“众人都找你”——或许这就是原因——或许——他是一个中国佬,那家伙这样说过。一个黑鬼,一个南欧佬,以及一个犹太人。如果他足够坚定地相信这个,事情没准就是这样。他所说的每一个人和每一样东西,他都是——

比夫向外伸开双臂,一双赤脚交叉叠放。在早晨的光亮中,他的脸显得更老,眼睑紧闭而皱缩,两颊和下巴上是浓密的、铁丝一般的胡须。逐渐地,他的嘴巴变得柔软而松弛。太阳那刺目的黄色光束透过窗户照射进来,这样一来,卧室里变得灼热而明亮。比夫疲倦地翻了个身,双手蒙住眼睛。他只不过是——巴塞罗缪——有两个拳头和伶牙俐齿的老比夫——布兰农先生——独自待着。

3

太阳早早叫醒了米克,尽管昨夜她在外面可能玩得太晚。天气太热,早餐甚至都不想喝咖啡,她于是喝了点儿掺糖汁的冰水,吃了几块冷的软烤饼。她在厨房里溜达了一会儿,随后走到前廊,读起了连环画报。她想,辛格先生没准会在前廊读报纸,就像他在大多数礼拜日早晨所做的那样。但辛格先生不在那儿,稍后,她老爸说,辛格昨天夜里很晚才回来,他的房间里还有一个伙伴。她等了辛格先生很长时间。除他之外,其他所有房客都下楼了。最后,她回到厨房,把拉尔夫从高脚椅上抱下来,给他擦了一把脸。稍后,等巴布尔从主日学校放学回家,她就要带两个小家伙出去了。她让巴布尔和拉尔夫一起坐在童车里,因为他赤着脚,灼热的人行道会烫伤他的脚。她拉着童车,大约走过了八个街区,来到正在施工的一幢巨大的新楼前。梯子依旧靠着屋顶的边缘,她鼓起勇气,开始向上攀爬。

“你看着点儿拉尔夫,”她回头朝巴布尔喊道,“当心别让小虫子落在他的眼皮上。”

五分钟后,米克站起身,挺得笔直。她伸开双臂,就像展开的翅膀。这是每个人都想站立的地方。最高点。但能够站上这个地方的孩子并不多。大多数孩子都吓坏了,因为,一旦失手,你就会从房顶的边缘滚落下来,断送小命。在小镇的另一边,有教堂的尖塔和工厂的烟囱。天空蔚蓝,骄阳似火。太阳让地面上的每一样东西都变成要么是令人炫目的白色,要么是一团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