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采奏鸣曲(第11/33页)

“自然的?”他说,“自然的?不,我的意见与您完全相反,我坚信,这不是自然的。是的,完全不是……自然的。您不妨去问问孩子们,问问那些还没有变得放荡的姑娘们。我妹妹在非常年轻的时候就嫁给了一个年纪比她大一倍的男人,一个淫棍。我记得,在新婚之夜,我们简直诧异极了,看见她脸色发白,流着眼泪,从他那儿逃出来,浑身发抖,她说,她无论如何,无论如何,她甚至说不出口他要求她干什么。

“您还说:这是自然的!吃是自然的。吃是快乐的、轻松的、愉快的,而且从一开始就不使人感到羞耻;可是这件事却是使人厌恶的,可耻和痛苦的。不,这是不自然的!我坚信,一个还没有学坏的姑娘从来都是憎恶这种行为的。”

“那么,人类怎么传宗接代呢?”

“是啊,人类可别绝种啊!”他带着一种恶毒的、嘲讽的口吻说道,好像早就料到我会提出这个他所熟悉的、言不由衷的反对意见似的,“为了英国的勋爵们能够大吃大喝而宣传节制生育,这是可以的。为了能够更多地寻欢作乐而宣传节制生育,这也是可以的。可是你稍一提到为了道德而节制生育,我的天哪,就一片大呼小叫:可不能因为一二十个人不愿做猪一样的东西,使人类绝种呀。不过,对不起。我不喜欢这灯光,可以把它挡住吗?”他指着过道里的那盏灯说道。

我说,我无所谓,于是他就像做其他事情那样,急急忙忙地站到座椅上,用呢窗帘把灯光挡住了。

“反正,”我说,“如果大家都把您所说的当成行为的法则,那人类是可能绝种的。”

他没有立刻回答。

“您倒说说,人类将怎样传宗接代呢?”他说,又坐到我的对面,叉开两腿,弯下腰,把胳膊肘撑在大腿上。“人类又干吗要传宗接代呢?”他说。

“怎么干吗?否则,我们不是也就不存在了吗?”

“我们干吗要存在?”

“怎么干吗?就为了活着呀。”

“活着又干吗呢?如果没有任何目的,如果我们只是为了活而活着,那就用不着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叔本华[9]呀,哈特曼[10]呀,以及所有的佛教徒呀,就是完全正确的了。好吧,假定活着是有目的的,那么目的达到以后,生命就应该结束,这是很清楚的。结论就是这样。”他带着明显的激动说道,分明十分重视自己的这个想法,“结论就是这样。请注意:如果人类的目的是幸福、善良和爱,您爱说什么都成;如果人类的目的就是像神启所说的那样,所有的人将被爱合而为一,他们将化干戈为玉帛,等等,可是到底是什么东西阻碍我们达到这个目的呢?是情欲在阻碍我们,而各种情欲中最强烈、最凶恶、最顽固的一种,就是性欲,肉体的爱。因此,如果灭绝了各种情欲,也灭绝了它们之中最坏和最强烈的一种性欲,那么神启就会实现,人类就将大同,人类的目的就将达到,而人类也就无须再活下去了。只要人类还活着,人类的面前就会有理想,当然不是兔子或者猪那种尽可能多地繁殖后代的理想,也不是猴子或者巴黎人那种尽可能精巧地享受性欲快感的理想,而是一种通过节欲和贞节而达到的善的理想。人们过去和现在一直在追求这个理想。请看,结果是什么呢?

“其结果是,肉体的爱成了一个救急阀。现在活着的这一代人没有达到目的,它之所以没有达到目的,就是因为它身上有各种情欲,而其中最强烈的一种就是性欲。而有性欲就有新的一代,因此也就有可能在下一代达到这个目的。如果在下一代还达不到,还有再下一代,这样一代又一代,直到目的达到了,神启实现了,人类大同了为止。否则,结果又会怎样呢?如果我们假定上帝造人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把他们造成为一种或是会死而没有性欲的人,或是长生不老的人。如果他们会死,而且没有性欲,那么结果是什么呢?他们活了一阵,没有达到目的,就死了;因此为了达到目的,上帝就必须创造另一种新的人。如果他们是长生不老的,那么我们可以假定(虽然由同一批人、而不是新的一代人来改正错误,并臻于完善,要困难些),经过几千年几万年的努力之后,他们终于达到了目的,但是那时还要他们干吗呢?把他们放到哪儿去呢?还是像现在这样最好……但是,也许您不喜欢这种表达方式吧,也许您是一位进化论者吧?即便如此,结论也是这样。最高等的动物——人类,为了在与其他动物的斗争中不至于失败,就必须像一群蜜蜂那样团结起来,而不是无休止地生育繁殖;必须像蜜蜂那样,培育出一些无性的成员,也就是必须节欲,无论如何也不应该煽动情欲,而现在我们的整个生活制度却是倾向于此的。”他沉默了一会儿,“人类的绝种?难道有什么人——不管他是怎样看待世界的——会怀疑这一点吗?要知道,这就像死亡一样是毫无疑义的。要知道,根据教会的教义,世界末日终有一天会来临,而根据各种科学的学说,同样的情形也不可避免。那么,根据道德的学说得出同样的结论,又有什么可以奇怪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