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采奏鸣曲(第13/33页)

“这种争吵从结婚初期就开始了,后来就一直继续下去,而且愈演愈烈。从最初几个星期起,我就在心灵深处感到,我上当了,事情的结果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结婚不仅不是幸福,而且还是某种很痛苦的事,但是我也像大家一样,不肯对自己承认这一点(要不是最后发生那样的事,恐怕我到现在也不会对自己承认这一点),不仅瞒着别人,也瞒着我自己。现在我真感到奇怪,当时我怎么会看不出我的真正处境呢?这种处境本来是不难看出来的,因为争吵就是由它引起的,可是常常是吵完架以后,连到底是什么事情引起争吵都想不起来了。理性都来不及为经常存在于我们相互之间的敌意造出足够的理由。但更叫人吃惊的是,连重归于好也找不出借口。有时候还有言语、解释,甚至眼泪,但是有时候……唉!现在想起来都恶心,在互相说了那么多最难听的话以后,会突然无言地相视而笑,然后便接吻、拥抱……呸,多么恶心啊!我当时怎么就看不出这有多么肮脏呢?……”

十三

这时有两个旅客上车,他们在远处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在他们就座的时候,他不讲话,但是当他们刚一坐定,他又继续讲起来,显然他一分钟也没有失去自己思维的线索。

“要知道,最可恶的主要是,”他开始说道,“在理论上规定,爱情是某种理想的、崇高的事,而在实际上爱情却是某种使人厌恶的、猪狗不如的事,连说起它和想起它来,都叫人觉得厌恶和可耻。要知道,自然之所以要把这件事造得使人厌恶和可耻,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既然这是使人厌恶和可耻的,那就应当这样去理解它。可现在,恰恰相反,人们装腔作势地把使人厌恶和可耻的事当作美好的和崇高的。我的爱情的最初的标志究竟是什么呢?那就是兽性大发,不仅不感到羞耻,反而因自己的精力如此充沛而感到自豪。而且我不仅丝毫没有考虑到她的精神生活,甚至连她的身体状况也丝毫没有注意。我感到惊异,我们之间的怨恨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其实,事情是一清二楚的:这种彼此怨恨不是别的,正是人性对于压抑它的兽性的一种抗议。

“我对我们彼此的憎恨感到惊讶。要知道,这也不可能有别的结果。这种憎恨不过是两个同谋犯的互相憎恨而已——既恨对方的教唆,又恨自己的参与犯罪。她,这个可怜的人,在我们婚后的第一个月就怀孕了,可是我们那种猪狗般的关系还在继续着,这怎么不是犯罪呢?您以为我说话离题了吗?丝毫没有离题!我是在把我怎样杀死妻子的过程原原本本地告诉您。在法庭上,他们问我,我是怎么杀死妻子的,用的是什么凶器。这帮傻瓜!他们还以为我是在那时候杀死她的,用刀,在十月五日。我不是在那时候杀死她的,要早得多。正如现在他们还在杀人一样,一直在杀……”

“那他们用什么凶器呢?”我问。

“这也是使人感到惊讶的,居然没有一个人愿意知道如此清楚明白的事,医生是一定知道并且应当加以宣传的,可是他们却讳莫如深。要知道,这事是非常简单的。男人和女人被造得像动物一样,在性爱之后便开始怀孕,接着是哺乳。在这种情况下,性爱对于妇女以及婴儿都是同样有害的。女人和男人的数量相等。由此将得出什么结论呢?似乎,是很清楚的。并不需要什么大的智慧便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连动物也都是这么办的,那就是节制性欲。但是不然。科学已经发达到在血液里发现某种奔跑着的白血球,以及各种各样毫无用处的蠢东西,可是它却不懂得这个道理。至少我没有听到它说过这样的话。

“因此,女人只有两条出路:一条是把自己弄成畸形,根据需要的程度把自己身体中作为一个女人亦即母亲的机能暂时地消灭掉,或者不断地消灭掉,以便男人能够放心地、经常地享受。另一条出路甚至不能叫作出路,而是一种简单、粗暴、直接破坏自然法则的做法,而在一切所谓规规矩矩的家庭中都是这么做的。就是说,女人应该违反自己的天性,同时既怀孕,又喂奶,又做她的丈夫的情妇,也就是做一个连牲畜都不如的人。而且她的体力也不够,因此在我们的圈子里就出现了歇斯底里症和神经衰弱,而在老百姓中就有所谓‘中邪’。请注意,纯洁的姑娘们是不会中邪的,只有娘儿们,而且是跟丈夫生活在一起的娘儿们,才会中邪。我国的情况是这样,欧洲也是如此。所有治疗歇斯底里症的患者的医院都住满了破坏自然法则的女人。要知道,这些所谓中了邪的女人,以及沙尔科[12]的女病人们,都是完全残废了的人;至于半残废的女人,更是充斥全世界。您只要想一想,一个女人十月怀胎,或者喂养一个刚生下来的婴儿,在她的身体内进行着一种多么伟大的工作啊。一个继续我们的生命、接替我们的东西在成长。而这种神圣的工作却被破坏了——被什么破坏了呢?想起来都觉得可怕!人们居然还在侈谈什么妇女的自由和权利。这无异于食人生番在喂肥一些人以供他们食用,同时却硬说,他们所关心的是这些人的权利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