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传三篇 一、气象学家(第5/14页)
像这样的情形,就是他感到的大概样子,而我们尝试使用他不可能知道的概念语言来加以说明,无论如何,也无法表达他这种可畏而又可爱的经验。深夜起来,被带着走过黑暗、沉寂,充满危险和神秘的森林,蹲在岩石的顶端,在夜间和凌晨的寒气中等待那深深的月影,师父的几句智慧之言,在这样的一个非常时刻与师父单独相处——所有这一切,都被克尼克作为一种庄严的秘密,作为一种隆重的入门仪式,作为参加一种盟誓和一种礼拜,与那不可名的宇宙奥秘建立一种虽然卑微,但颇光荣的关系,加以体验,保存下来。这个经验与其他许多相类经验一样,都是无法想象的,更别说是用语言加以描述了。甚至距离他的思维办法更加遥远的,乃至比任何其他思想办法更不可能的,要数诸如此类的话:“得到这种经验的人,是否只有这一个?或者,它是不是客观的真实?师父也跟我一样有这种感受吗?或者,我的感受会使他感到快慰么?我的思想是新的吗?是独特无二的吗?是属于我自己的吗?或者,师父和许多在他之前的人也曾有过与此完全相同的经验和思想吗?”没有,对他而言,世界上是没有这样的分析和区别的。一切都真实不虚,一切都浸在真实里面,一切都充满真实,就像面团饱含酵母一样。云彩、月亮,以及天空戏场中不息变换的景象,他的光脚板下所跺的湿冷岩石,在苍白的夜空之中落下的湿冷露滴,师父燃起的家中炉火似的烟味和在他身旁堆起的树叶床铺,老年的庄严和淡淡的语调,乃至以粗豪的声气说出死亡的预备——所有这一切,悉皆超越了现实的限域,几乎猛烈地钻进了这个孩子的感官之中。而这些感官印象,对于正在增长的记忆而言,比起最好的思想体系和分析方法,乃是一种更为深厚的土壤。
气象学家虽是这个部落中少数有专长、有才能、有地位的成员之一,但他的日常生活,表面上与其他的成员并没有多大的差别。他是一个有相当声望的要人,每当他为社区做些必要的服务工作时,也要收取报酬,但这只是在特殊的情况之下才有的事情。他最重要、最神圣的职务,是在春季择定播种各类水果和五谷的吉日。他做这种工作的办法,是小心考察月亮的情形——部分依照口传的规则,部分参照自己的经验。但展开播种季节——在社区的土地上撒出第一把种子——这种庄严的行动,已不再是他的部分职务了。任何一个凡夫俗子都不配担任这个工作,此事每年都由族中的女祖宗亲自执行,或由她的年纪最长的女眷代理。这位师父只有在他真正执行气象学家的职务时,才是村中的主要角色;而这种角色,只有在久旱不雨、久雨不晴,或寒气不散,侵袭农田,使得族人遭受饥荒的威胁之时,才会找他担任。那时,土鲁就得拿出有效的办法,例如献祭、驱邪,以及仪式、游行,来对付旱灾和歉收的困境。据传,万一亢旱不除或阴雨流连忘返,所有一切其他的办法悉皆无效,假如劝说、恳求,乃至威胁,都无法感动为害的邪魔,在母亲和祖母当权的时代所用的一个最后有效办法就是:由村民将气象学家本人作为牺牲献祭。据说这位女祖宗就曾目睹过这样的一种献祭实例。
这位师父除了观测气候变化之外,还做一种私人的行业,担任驱鬼法师,制作符刨和咒文饰物,有时还做做医病的大夫——每当女祖宗无暇兼管医务工作之时。但除了这些之外,土鲁大师所过的生活,与其他的每一个族人并无两样。村上的公田轮流耕作,故而轮到他时,他也要帮忙照顾照顾,并且,他自己也有一座小小的果园,位于他的茅屋附近。他采集、储存水果、蘑菇,以及木柴。他打猎、捕鱼,并养一两头山羊。作为一位农人,他跟其他的人完全一样,但作为一个猎人、一个渔人、一个采药人时,他就与众不同了。他是一个稀有的天才,因为懂得许多自然的与魔术的设计、妙法、奇技,以及辅助办法而知名于世。据说他能用柳条编成一种巧妙的圈套,使被中的动物无法脱逃。他会调制一种特别的鱼饵,他知道怎样诱使蝲蛄上钩,还有一些人认为他可以听懂多种兽类的语言。但最神秘的还是他自己的真正专长:观察月亮和星星,识别气候变化的征象,预测气候与生物的成长,并且还能掌握许多法术的效果。由此可知,他不但是搜集动物和植物材料的一位大家,并且还能有效地将它们用于治病和抗毒,用于行使法术,用于为人祈福,用以祛除危险的妖魔鬼怪。他知道到哪里去找各式各样的蛇类和蟾蜍,知道怎样利用它们的角、蹄、爪、毛。他知道怎样对付肿伤、畸形、怪异而又可怖的赘疣:树上、叶上、谷物上、坚果上、角上以及蹄上的节瘤、肿瘤、疙瘩、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