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遗闻(第9/20页)
亚历山大以锐利的目光向他瞧了一眼。“我几乎不曾有过更好的差使,”他说,“而那次与你相处,却颇为满意,可说绝无仅有。如果说,人生在世必须为每一件乐事付出代价的话,那我现在一定是在为那一次的得意偿付宿债了。那时我确是为你感到自傲,今天我可就不能那样想了。如果你使教会组织感到失望,如果你动摇了整个卡斯达里,我可就不能说我没有一份责任。当时,在我仍是你的拍档兼顾问时,我该在珠戏学园多待几个星期的时间,或对你严格一些,着实督察你一番才是!”
克尼克颇为高兴地向他回视了一眼,“大人,你绝不可因此自责,不然我就得提醒你,在我,当时是最年轻的导师,对于公务过于认真时,你曾以各式各样的教诫提示过我。有一次——我只想起这一次——你曾对我表示,假如我,珠戏导师,是个无赖之徒或颟顸之辈,做下一个导师不该做的种种事情,实在说来,就算我存心利用我的职权,尽量去做假公济私的勾当,对于我们卡斯达里所造成的损害或影响,最多亦只如一颗石子投入湖水而已,虽不免激起一些涟漪和波圈,但不久即告平静,了无痕迹可得。当时你说,这可说明我们卡斯达里教会组织多么坚固、多么安全,因为它的精神基础犹如磐石,不可破坏。你还记得吧?是的,你确是不该因为我成了一个罪大恶极的卡斯达里人,乃至对教会组织造成巨大无比的损害而受到责备。而且,你还知道,不论我做什么,都不会动摇你的定境,而我还要将我的故事向前推进一步。实在说来,我可能在就任导师一职之初就已做了这种决定,而我一直没有忘记,如今只是着手执行而已——这个事实,与我不时常有的一种精神体验有关,我称之为‘觉醒’。不过,关于此点,你早就知道了:我曾对你说过一次,在你仍是我的顾问兼上司之时。实在说来,当时我曾向你埋怨说,自我接触公务之后,那种体验不但一直没有再度出现,并且似乎就此逐渐消失于无形了。”
“我记得,”董事长同意道,“你有这种经验,当时曾使我颇为惊讶,这在我们当中是颇为稀有的事情,但却以种种不同的形态出现于俗世:有时出现在天才身上,特别是出现在政治家和将军身上,但也会出现在心志虚弱、有些病态的人身上,总而言之,出现在无甚才能可言的人身上,例如千里眼、顺风耳,以及灵媒之类。在我看来,你与好战的英雄人物或千里眼和地理师这两类人物似乎皆无甚关系。倒是,在我当时看来,直到昨天为止,你似乎是一个优秀的卡斯达里人,谨慎、明智,而又恭顺。我当时认为,如果说你是因为某种神秘声音附身——不论出于何方神圣或妖魔,甚或出于你内心的自我——都不可能。因此,我只是将你对我描述的这种‘觉醒’状态解释为你不时觉察到本身的成长而已。依据这种解释,可以推知,此类精神上的内视景象,当不致经常在你的眼前出现。毕竟说来,你当时刚刚上任,并且承担一件过重的工作,就像穿上一件过大的外套一样,不免有些不太着实之感——你仍须再成长一些,才能合身。但请告诉我:你曾相信过这些觉醒经验像是来自高等神力的一些启示,或是出自某种客观、永恒,或神圣真理境界的一些交感或召唤?”
“你这么说,”克尼克答道,“倒是说出了我现在的难题:用语言表达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东西,用理性说明显然超于理性的东西。没有,我从来没有将此等觉醒视为某位神明、某种妖魔,或某种绝对真理的化现。使得此类经验具有分量而令人信服的地方,不在它们的真理,不在它们的究极出处,不在它们的神圣性,或其他诸如此类的特性,而是在它们的真实性。它们显得极其真实,略似某种剧烈的肉体痛苦,或某种突如其来的自然事象,一种暴风或地震一般,使我们感受到一种完全不同寻常的真实性、前瞻性、严密性。暴风雨来袭之前,将我们赶进家中,几乎要将我们的大门掀去的那种疾风——或者,好像要将全世界所有一切的紧张、痛苦,以及冲突完全聚集到吾人下颚的那种剧烈牙痛——觉醒的经验,就有这样的真实性。事后,我们也许会开始追寻或检讨它们的意义所在——假如我们有那种兴趣或性向的话;但当它们出现时,它们却因显得完全真实不虚而无任何置疑的余地。我的‘觉醒’对我就有这种强烈的真实性,这就是我何以如此称呼它的原因。每逢碰到这种经验时,我都实实在在地感到我好像已经熟睡或假寐了很久一段时间,而此刻忽然醒来,头脑清楚而敏于体会,完全是平常所没有的现象。历史上亦可见到这种情形,每逢灾难或大乱之时,亦有这种令人心服的必然性要素:它们往往形成一种不可抗拒的直接性和紧张感。这一类的动乱,不论其结果如何——不论是雨过天晴还是乌云蔽日——凡是发生的情形,不但都会有着壮观、必然,以及重要的样子,而且因与日常事件完全不同而显得特别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