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遗闻(第8/20页)
“你昨天使我吃了一惊,”董事长开始说道,“几乎将我难倒了。同时,这也使我将这件事情约略想了一下。不用说,我的观点并未改变,我是教育委员会和教会组织董事会的一分子。依据组织章程规定,你有权辞职不干并宣布退出教会。你不但已将你的职位视为一种累赘,而且已把尝试到俗世过活视为一种必要了。假如我现在提出这样的建议:你且作此尝试,但不要坚持辞职——采取请长假,甚至不定期休假的方式,意下如何?实际上,这正是你的陈情书所要达到的目标。”
“并不尽然,”克尼克答道,“假如我的陈情获准了,我当然愿意留在教会组织中,但不能留在办公室里。你的好意提议,将是一种闪避、一种借口、一种遁词。说句闲话,作为一位珠戏导师,如果长期或不定期休假在外,如果可以回来可不回来上班,对于华尔兹尔和玻璃珠戏,几乎可说都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就算他休假一两年之后回来复职了,他处理公务与指导珠戏的技巧,也就只有退步而无进展了。”
亚历山大:“他也许可以得到种种不同的教益。他或许感到外界并不像他当初所想的那样,并没有他原先所想的那样需要他。他也许会回来复职而乐意待在熟悉的老地方。”
“你的好心未免太过了。我很感激,但歉难领情。我要追求的目标,既非满足闲时的好奇,更非眷恋世俗的生活,而是放开胸怀的体验。我此番出去,不办失望可回的保险,我不想做一个一瞥人世即回的谨慎旅客。相反地,我渴望冒险犯难,我渴求真实,我渴求建立功业,但也不避艰难困苦。可否请你不要再以好心的提议来压迫我?请你死了这条心,不要再想动摇我的信念,好不?那是白费气力的事。纵使你现在同意我的陈情,也是枉然,否则,我此行来见你,岂非毫无价值和意义?何况同意与否,我已不再在乎。我如今已经踏上的这条路,已是我的一切,已是我的法律、我的归宿、我的圣事了。”
亚历山大叹了一口气,点头表示同意。“那么,且让我们假定,”他耐着性子说道,“假定我真的已经无法影响或劝阻你,且让我们假定,假定你已与整个表面相反,对于任何建议、任何理由、任何好意,均皆充耳不闻,假定你已成了不分黑白的黄巢,逢人就杀,好教人家赶快让路。我且避开风头,暂时不想改变你的心意或对你有所影响,只请你告诉我你来这里要告诉我的事,让我听听你变节的故事,何以会有此种惊人的行动和决定?请你说明说明。不论你要说的是一种忏悔、是一种辩白,还是一个指控,我都要听个明白。”
克尼克点了点头,“纵然我已发狂,我也歇下狂念来表达一下我内心的喜悦,我无指控可提。我想说明的是——但愿不那么难以说明,但愿不那么难以形诸语言——对我而言,似乎是一种表白;对你而言,也许是一种忏悔。”
他靠回椅背,抬头仰视,只见原为古修道院的希尔兰的往日痕迹,显示在天花板的横顶上面,显示于那些稀疏的线条和色彩之间,显示于那些梦样的花纹和装饰当中。
“厌倦这个职务而想辞职不干这个念头,早在我就任珠戏导师之职才不过几个月工夫之后就已出现了。一天,我坐下身来,翻阅一位曾经红极一时的老前辈罗德威格·华塞马勒所著的一本小册子,那是他给后辈继任人选作为年度工作指标的一种行事历。当时我读了他教人及时筹谋来年珠戏大赛的训示,大意是说:如果你对此事还不太热切,并且还没有好点子可用的话,那你就该努力收拢身心,使你进入适当的心境了。由于自知我是年纪最轻的导师,故而读到此处,禁不住冷峻地笑了起来。当时年轻无知,见到这位老先生如此过虑,不免有些好笑。不过,除此之外,在这当中,我也听出了一种沉重而又可畏的音调,一种含有威胁性和压迫性的东西。我将此点思索了一下之后,便做了一个决定:假使那天来到了,而筹谋下年度珠戏庆会的事,使我感到的是焦虑与恐惧,而非喜悦和得意的话,那我宁可立即向教育委员会挂冠求去,也不愿拼命挣扎着去设计一个新的赛会。这是此种念头第一次在我心中出现。当时我新官上任,刚好做完一番大力整顿,可谓一帆风顺。那时年轻气盛,心里根本不相信我自己有一天会变成一个厌倦工作和生活的老头,根本不相信自己有一天会不能胜任为珠戏出点子的工作。虽然如此,但我当时却做了这个决定。那时你对我颇为清楚,董事长大人,甚至比我自己还要清楚。那时,在我就任最初遭遇困难时,你曾是我的顾问兼忏悔师,但你在华尔兹尔只待了一段颇短的时间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