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珠戏导师(第9/11页)
在巴尔川主持赛会期间,他曾目睹一位导师被他自己的社团亦即英才选手加以舍弃,犹如被封在没有空气的地方窒息而死一般。当时他已有所感,而他这种预感终于由前任音乐导师在他就职那天所说的几句话加以证实了。而今,他不但在上班时间时时面对这个问题,而且稍有空闲就得思索他的处境:最最紧要的,他必须关心英才选手和珠戏教师、注意珠戏研究的最高阶段、留心珠戏讲习会的课程,以及亲自与珠戏教师沟通意见。他可以将档案交档案管理员去管,将初级班的课程交给现任的教师去教,将公文交给秘书去处理,而不致疏忽任何重要的事情,但对英才选手的事,他一点也不敢放任,一刻也不敢。他必须步步跟踪,紧迫盯人,使他们感到凡事非他莫办。他得使他们相信他的真才实学及其意愿的纯洁;他得征服他们,争取他们,赢得他们,以智慧战胜他们中每一个有意向他挑战的竞争者——而这样的竞争者自然是不乏其人。
在这种奋斗中,曾被他视为障碍和缺憾的许多因素,尤其是他的久离华尔兹尔以及因而有时将他当作一个homo novus(“新人”)看待的英才选手们,甚至连他与德古拉略斯之间的友谊,也派上了用场。这是因为,德古拉略斯,这个虽有才气,但体质虚弱的局外人,不但不会被人看成一个角逐高位的对手,而且似乎也没有雄心大志,故而,纵使得到新任导师的偏爱,也不会被其他的竞争者视为一种侵犯。虽然如此,但在克尼克看来,探测、透视珠戏世界中这个最有活力,最难控制,而且最为敏感的最高层面,并像一位骑士驯服一匹良马一样驾驭它,却也是一种值得一做的工作。因为,在卡斯达里的每一个机构之中(不仅是在珠戏学园里面而已),英才候选人(又称英才教师)这个集团,亦即已经完成正规教育,但仍从事自由研究工作,而未奉派到教育委员会或教会组织服务的这群才俊,乃是卡斯达里社会中最为宝贵的干才,也是未来的真正预备队员与希望。这群俊逸不羁的年轻才俊到处——不仅是在珠戏学园方面而已——都在对抗、抨击新任教师和上级,对于新任的主管,连起码的礼貌和服从都没有,故而必须以纯粹的个人为基础,一一加以说服、制服,乃至收服。身为长官者,必先以他的全副精神使他们变得心悦诚服,他们才会承认他的地位并服从他的领导,而无任何挑剔的余地。
克尼克毫不畏怯地担起了他的工作,但其中的困难却也使他惊讶不已。而当他突破难关,逐渐赢得这场艰困的消耗战后,他原有些焦虑的其他难事,也都迎刃而解,而不必去费太多的心思了。他向一位同事告白云,他第一次参加教育委员会的全体会议——来回都乘特别快车——当时犹如置身梦中一般,事后也无暇回想:眼前的工作将他全部的精力都耗干了。实际说来,尽管会议的议案是他感到兴趣的,也是他急切期待的——因为这还是他第一次以该会委员的身份出席——但是,即使是在会议正在进行的时候,他仍有多次发现他自己在想的,不是与会的同仁和讨论的议案,而是华尔兹尔的事务。他看到他自己置身于档案处那间阴暗的房间中,因为他目前正在该处举办一个论理学讲习会,每隔三天一次,参加的学员只有五个。诸如此类的事情,比之其他的公务——那也不是轻松的事情,既不能回避,亦无法拖延——可说时时都会形成高度的紧张,需要付出大量的精神与体力。因为,正如前任音乐导师所说的一样,教育委员会给他派来了一位计时员兼教练的人物,监督他的作息时间,规劝他的工作日程,既要他避免全面性的过度劳累,又要他避免过于专注于任何一件事情。克尼克对他非常感激,而对亚历山大尤为铭感,后者是教会董事会派来的代表,是位精通静坐艺术的大师,颇有名气。亚历山大的任务,是督促约瑟每天做三次“小小的”或“短短的”静坐冥观,每次都要严格地按照规定的程序和时间进行,分秒必争,一丝不苟,纵使他已工作到了精疲力竭的程度,也无由例外。
每晚静坐之前,他和他的两位助手——他的教练和静坐老师——都要检讨一天的公务,查核何事做妥,何事未当,就像静坐老师对于此点所说的一样,为他自己把脉,这也就是说,查看并诊视自己目前的处境、健康状况、精力分配,以及个人的希望与隐忧——总而言之——以客观的态度省察一个人的本身和日间的工作,而不将未完未妥的事情留到夜里和次日。
就在珠戏教师带着既表同情又含好事的心理看着他们的导师承担繁重的劳务,一有机会就借故考验他的能力、耐性,以及机智,一会儿为他鼓掌打气,一会儿又拖他后腿之时,他的朋友德古拉略斯感到他的周遭形成了一种不快的空虚。不用说,当此之时,克尼克实在无法为他分出任何心力,任何时间,任何念头或同情。但因他无法强化自己,也就不甘受到如此的冷落。尤其使他感到痛苦的是,他不但觉得他这位朋友似乎在一天一天地逐渐离他而去,同时还发现他自己已经成了同事的怀疑对象而很少与他交谈。这事说来不足为奇。因为,德古拉略斯虽然不会认真地挡住那些野心爬藤的出路,但他也已被人视为这位新任导师的党羽和亲信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