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使命(第7/10页)
尽管这对师生很少讨论当前的政治问题(对于这些问题,由于这位老神父不肯随便乱出主意,而这个青年人又不愿卷入其中,故而有此障碍),但约可伯斯神父的政治地位和活动已经完全反映了他的心灵,致使他对纷乱的世局所提出的一切意见和所作的一切透视,看来都像出自一位实际的政治家一般。他虽不是一位摄政兼领袖,也不是一个野心家,而是一个参议兼仲裁,一个因为贤明机警而使举止儒雅的人,一个因为对人性的谬误有深切的认识而使举措温和的人,但他的名望、经验,对人对事的了解,加上他那完整的人格与利他的精神,却也使他有了重大的权力。
克尼克抵达玛丽费尔斯之初,对于这些,可说毫无所知,甚至连约可伯斯神父的鼎鼎大名,也还不曾听人说过。卡斯达里的居民大都活在一种不知政治为何物的天真状态之中,与前几个世纪那些教书先生颇为相似;他们不但没有政治上的权利和义务,甚至连报纸都很少看。这就是一般卡斯达里人的习惯,这就是他们对政治所抱持的态度。厌恶当前的问题、政治、报纸,这种情绪,在玻璃珠戏能手之间,甚至更加浓重,因为他们不只是将他们自己看作真正的天之骄子,不只是自视为这个学区的才俊而已,甚至还设法防止任何物事搞混他们那种学术和艺术生活的纯净空气。正如我们已经说过的一样,克尼克当初来到这个修道院,并不是以外交特使的身份,而是以珠戏教师的角色出现,并且,除了杜布瓦先生在少数几个星期中为他恶补的那些东西之外,可说还没有什么政治知识可言。比起那时,如今固然有了更多的认识,但他仍然没有抛弃华尔兹尔那种不屑参与当前政治活动的旧习。他与约可伯斯神父交往,虽然使他在政治方面有了觉醒并且也学到了不少东西,但他终究没有积极参与,其所以如此的缘故,就因为他仍受这个学区的精神吸引。事情就这样作为一种虽属偶然,但无可避免的结果发生了。
为了充实他的配备,以便达成他的光荣任务——对他的弟子约可伯斯神父讲述有关卡斯达里的谜底(de rebuscastaliensibus),克尼克特地从华尔兹尔带来了与学区组织章程及其历史、英才学校制度,以及玻璃珠戏发展相关的文献资料。其中的部分书籍,距今二十年前他与普林涅奥·戴山诺利辩论时曾经派上用场,自那以后,就没有再看它们。另一些书,是专供卡斯达里官员阅读的参考资料,也是他在学生时代禁止借阅的东西,而今情形不同了,他可以借用了。如此一来,他这时的研究范围不但大大扩展了,同时还得再度加倍用功思索、理解,以及强化他自己的知识和历史基础。无可避免的是,在他努力以极度简明的方式向约可伯斯神父介绍教会组织和卡斯达里制度的性质时,他在他自己以及整个卡斯达里的教育方面碰到了最大的弱点。他发现他本人对于奠定教会基础以及其后一切的历史情况,只有一个粗浅的概念。他对促进此种新制度成长的种种条件所作的描述,不但了无生气,而且杂乱无章。由于约可伯斯神父不是一个消极被动的学生,结果便是两人热烈合作,积极交换意见。约瑟努力介绍卡斯达里教会组织的历史,约可伯斯就从旁指导他,教他从适当的观点察看这个历史的许多方面,并从世界各国的历史中探寻它的根源,这都是他以前从未如此做过的办法。由于本笃会的这位神父性情比较刚烈,致使他们的讨论往往形成热烈的争论,而这种热烈的争论,正如我们将要看出的一样,不但曾在其后的几年中不断开花结果,而且形成一种重大的影响,直到克尼克的生命告一段落。另一方面,由于约可伯斯神父对于克尼克的讲解至为专心,以致因对卡斯达里有了彻底的认识而有了欣赏的意思,这可从他以后的言谈举止中得到证明。由于他俩的热心合作,终于使得罗马与卡斯达里之间形成了一种互不侵犯的中立情况,乃至偶尔互惠的学术交流,而这种情况又不时发展成为实际的合作与联盟,终而至于产生了互相协调的和谐,直到如今仍然保持不错的关系。约可伯斯神父及时要求克尼克将他原本不屑一顾的玻璃珠戏的学理介绍给他,因为他已感到,这个教会组织的奥秘,乃至可以称为它的信仰或宗教的东西,就在它的里面。他一旦同意进入这个他一直只是耳闻,且一直不太喜欢的世界,他就拿定主意决定以他那种勇猛精进的作风直探它的核心。尽管他没有因此变成一名珠戏能手——以此而言,他的年纪委实也太大了一点——但就卡斯达里所有玻璃珠戏和教会组织的忠实成员而言,几乎没有一个朋友像本笃会的这位伟大神父那样热诚恳切,那样具有影响之力。每过一段共同的研究时间之后,约可伯斯神父往往会向约瑟示意,表示他当晚在他的住处候他。经过了一些辛勤的课程和热烈的讨论之后,那便是他俩共度的悠闲时光了。约瑟经常带着他的翼琴或小提琴,而这位老人则坐下在他的钢琴前面,在柔和的烛光下交替或一起演奏柯瑞里、史卡拉蒂、戴勃曼或巴赫的音乐,让乐音像蜡油的芳香一样充满那小小的密室。老人就寝的时间较早,而受到这些短暂音乐晚课鼓舞的克尼克,则继续去做他的研究工作,直到他的自律所可容许的夜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