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逝水时光(第8/20页)

“我会的,露丝,我会坚强起来的。”

她的气息逐渐变得微弱:“你会的。”

“露丝——”

我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希望她能听到。好像这样就能让她别那么快睡去,让她继续活着。

莎士比亚说,我们是被时间支配的人,时间命令我们即刻动身……

她让我唱歌给她听:“任何你心中想的事情。”

“现在我的心中只有悲伤。”

“那就唱悲伤的歌吧。”

我想去拿鲁特琴,但她只想听我清唱。我觉得我清唱其实不如弹唱好听,但我要为她单独唱一首歌。

“她笑了,春天来了,我的所有快乐也来了。她皱眉头,冬天来了……”

她微笑,一个柔和的、饱含风霜的笑。我感觉我的世界就在这一刻消失了,我想随她一起逝去,跟着她走,无论去哪儿。因为她,我才成为如今的我。我曾经试过离开她独自一人生活,但那时候我知道她还在,还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静默地存在着。

“我会找到玛丽恩的。”

她合上眼睛,好像这是她最后的心愿,她已了无牵挂。

她的脸彻底晦暗下去了,像1月的天空。

“我爱你,露丝。”

我紧紧盯着她的嘴唇,努力想要从她苍白的、长满水疱的嘴唇上看到一丝一毫的回应,但她毫无反应。一种让我恐惧的、难以置信的寂静。只有空气中的尘埃在室内飘浮。

我祈求上帝,乞求他能够降下些许神迹,但是他置之不理。上帝没有理会我的请求。神冷漠无情。她死了,我好像掉进了无边的黑暗里,就这么过了几个世纪。

[伦敦,现在]

我感到虚弱。脑袋嗡嗡作响。我想要挣脱那些关于教堂街的回忆,于是走向了我自己心里的解药——位于哈克尼区的水井巷,现在应该叫水井街。那里是我和露丝最初一起生活的地方,在瘟疫还没有发生,我们还没有分开,在一切都还是开始的时候。那时的村舍、马厩、谷仓、池塘和果园早就不在了,我知道走在这条已经完全变样的街上,追寻那些早已逝去的回忆,其实于事无补,但是我还是想看看这里。

我继续走着,这里大概是哈克尼区最繁华的一条街。巴士和行人匆忙来去。我经过这里的一家手机店、一家典当铺和一家快餐店,终于在街对面看到了自己的目的地——我们过去生活的地方。

现在那里变成了一栋红砖房子,没有窗户,墙上有一些蓝白相间的标志,上面写着“哈克尼区宠物援助中心”。我有一种失望感,过去的那些生活痕迹此刻已经完全被抹去了。这种全身上下的无力感,让我怔怔跌靠在旁边的取款机上,结果却不小心碰到一个正在输密码取钱的人。我只好慌忙向他道歉,解释自己只是无心之过。不过他依然很警惕地看着我,仿佛仍在怀疑我。

我看到一个人牵着斗牛犬离开了那栋房子,于是马上做了一个决定:和过去的经历达成一点和解。

我穿过马路,走进那栋房子。

里面有很多狗都在叫。不过有一只狗很特别,病恹恹地躺在它的篮子里。它的外表是灰色的,有着蓝宝石一样的眼睛。这条狗,在这种地方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尊贵感,我心里暗想,仿佛它是一匹误入狗群的迟暮的狼。

这条狗旁边还有一个崭新的磨牙玩具,黄色的橡胶骨头。

“这是什么品种?”我指着这条狗,问收容所的志愿者(她的胸章上有一个“卢”字)。

她挠了挠胳膊上的疹子,回答我:“秋田犬。是日本的品种,非常珍贵。它的叫声很特别,是吧?”

“对。”

我还能辨认出来,就是在这里,这条美丽又哀愁的狗躺着的地方,是我们过去的卧室所在。

“它多大了?”我问卢。

“很老了。已经11岁了。所以很难找到人愿意收养它。”

“那它是怎么来这里的呢?”

“它被发现了之后送过来的。之前它在阳台上生活,被绑在那里,日子过得很惨。你看,”她指着狗狗的大腿,那里没有毛,只有一道红棕色的伤疤,“被烟头烫的。”

“它看起来很低落。”

“有点儿。”

“它叫什么呢?”

“不知道。不过我们一般叫它亚伯拉罕。”

“为什么?”

“我们是在林肯(12)塔那边发现它的。”

“这样啊,”我说道,“亚伯拉罕真是一个非常适合它的名字。”

亚伯拉罕站起来,跑到我跟前,用它的蓝眼睛看着我,仿佛想要对我说些什么。我本来不打算养狗,起码今天本来没这个打算。不过此刻,我鬼使神差地说:“就是这条了,我想要收养它。”

卢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你不打算再看看别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