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10/14页)

他迂回走到果树之间的林荫道上,来到一棵古老的樱桃树边,那是果园里最高的一棵树。他脱掉外套,绕着树干转,直到在树皮上找到一个支撑点。他爬上去抓住最低的树枝时,衬衫前面被青苔弄脏了。随后,他摆动着腿,旋转身体,爬上树枝,活像一只昏昏欲睡的猫。他坐直身子,寻找另一根容易够到的树枝,只见他从一根树枝爬上另一根树枝上,像攀登旋转楼梯一样。当他爬向正在偷吃樱桃的鸟儿时,那些家伙“呼啦”一声飞走了,那动静好似发生了一次小小的爆炸。有时,他会停在树荫中吃樱桃,让果核从嘴里掉出来,弹落到下面的树枝上。看果核掉落时,他发现一个黑色的东西在树下移动。与此同时,这个动物也看见了他,只见它扬起鼻子,用渴望的眼神望着他。詹姆斯继续攀爬,他感觉到脚下的树枝弯曲了,现在他必须更加小心。这时,树叶也变得稀疏,接下来,他的脑袋从一团纤细的树枝间探了出来,头像是悬在了空中,他呼吸着气味浓烈的微风,眯起眼睛仰望着太阳,感觉自己像是从一个翠绿的蛋中孵化出来的一样。

他缓慢地转着身体,确定方向。山上的要塞、穆迪的农场、塔形教堂、沼泽地映入眼帘。他转啊转啊,直到看见闪着光亮的白桌子。虽然一小群人围绕着阿梅达·凯奇,不过大多数宾客仍然在吃喜宴。阿梅达解开了围巾,伊丽莎白正在给她扇风。乔舒亚和教区神父一起敲打着杯子,高喊为保守党干杯。萨拉和查理正在逗狗玩,小狗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们,在树林里跑进跑出。一个声音召唤大家来跳舞,原来是那位天寒地冻时在河边拉琴的老人。他的身体像树根一样扭曲,从他的小提琴中拉出一串颤抖的长音符。新郎揽着喧闹的新娘,领着人们开始跳舞。很快,其他人也加入了进来。他们转着圈,时而避让、时而跳跃、时而旋转。就连寡妇斯库尔也不例外,像一张被某种神秘力量推动的小沙发一样在草地上移动着。

一曲终了,跳舞的人气喘吁吁地为自己鼓掌,准备下一支舞。此时,莉莎用手遮住眼睛,手指一边指着某个地方,一边呼喊伊丽莎白。伊丽莎白呼叫乔舒亚,而他在费劲地张望一番后,大声吼道:“从那儿下来,詹姆斯。小子,你疯了吧!”

詹姆斯以为自己站在很高、很遥远的地方,见他们正指着自己,挥舞着手,用力地向下摆动,好像在驱赶空气,让他觉得难以置信。他向更高的地方爬去,爬向两根成V字形的脆弱树枝。他们摆动的手显得更加紧迫。乔舒亚大声吼叫着,那动静就像一门远处的加农炮发出的声音。詹姆斯的身体已经离开树,向前倾斜,众人的呼喊声戛然而止,甚至连他们的手也在身前僵住了。他向外迈出腿,感觉自己仿佛可以轻而易举地飞起来。他的身体画出一条线,那线犹如人的发丝一般纤细。他飞了起来,以令人惊讶的速度飞进绿色的天空,然后便是一片空白,只记得他在飞翔,那段记忆变得模糊,渐渐消失了,唯记得他口中带着铁腥味的鲜血。

“怎么样了,杰姆?”

宾客全都挤进客厅旁边的小房间,寡妇戴尔生病时就躺在这个小房间里。房里仍然还能闻到一股她的气息以及詹姆斯从马达蒂奇带回来的药的味道。人高马大的阿莫斯·盖特在受伤的男孩身旁弯下身子,皱着眉头看着男孩的腿。他的脚像一只宽松的长袜般松松垮垮地吊在那儿;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徒手将它扯下来。阿莫斯转身对众人说道:“大伙没啥事就都散了吧,又不是围观斗狗比赛。”

众人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看了看,脸上还带着微微被震惊到的表情,仿佛是酒醒得太快了。

乔舒亚、伊丽莎白、阿莫斯和那位陌生人留了下来。“马利·格默,”那位陌生人说,“听候你的吩咐,夫人。我有一些外科手术的经验。”

阿莫斯单手搭在乔舒亚的肩上,“你和你夫人先离开吧。只需格默先生一个人留下来,那样我做起事会更加干净利落。”

“格默,先生。马利·格默!”

乔舒亚看向他的妻子。她坐在床沿边上凝视着男孩的脸庞,几秒后,她吻了吻男孩的额头。“哎呀,他很勇敢,”她说,“你们看到他有多勇敢了吗?”

乔舒亚和伊丽莎白离开后,这两个男人把外套脱下来,阿莫斯只穿了一件上等的衬衫。格默则穿着一件虽然有些褪色但仍然很精致的海蓝色背心。他们在床的对面仓促地商量着治疗方案。有几次,铁匠叫男孩放松地躺在那儿。格默发现男孩的确非常放松。

阿莫斯用自己迟钝的手指检查男孩的断骨处。在此之前,他大概续上过二十根断骨,但他从未见过断得如此彻底的骨头。他拖的时间越长,能治愈它的希望就越渺茫。也许现在已经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