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9/14页)

到达马路上时,陌生人开始提高嗓门,像是对周遭的一切满是怀疑,却又不想表现得十分警惕。

“……婚礼,小子,世上怕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当然那也是最奇妙的事,尤其是一个人与婚礼双方都毫无关系的时候。你以前参加过吗?说不定你参加过你父母的婚礼呢?”

詹姆斯摇摇头。

“不过,参加葬礼才更好哩。要是谁有一身体面的衣服,说不定靠死者的虚荣心就能舒舒服服地生活几年。我曾在巴斯参加过一次。那是一个臭名昭著的赌徒的葬礼……”

通往农场的小巷旁是一条马路,陌生人在那里停下了脚步。他弯下腰,凝视着男孩。

“孩子,你似乎跟别的本地人不大一样,他们是由泥巴和稻草做成的。其实,你让我想起某个人。你从没去过纽盖特吗?弗利特呢?要不就是布莱德维尔?没有……好吧,这只是我的玩笑话。告诉我,你的口袋里有钱吗?一便士总有吧?”

詹姆斯摇摇头。陌生人耸了耸肩。

“那么,无即是有了,这是我们的共同点。你在这里上的学吗?”

詹姆斯点点头。

“你识字吗?”

他再次点头。

“上帝啊,孩子,我不如和我的帽子说话。你从没说过话吗?……啊,这家伙摇头了。这家伙乐意做个哑巴吗……统统不知道。这家伙住在哪里?……瞧!他指着……这儿?这儿!戴尔是你的父亲?”

在詹姆斯摇头晃脑回答之前,陌生人用手捧着他的脸,就像端详一幅肖像一样看着他。他的手散发出烟草汁的味道。他笑了,这声音更像是咆哮而非笑声,随后低语道:“我要……我要……”

沿马路突然传来一阵声音。那是婚礼用的马车声,它刚刚被漆成黄色,载着詹妮·斯库尔、鲍勃·凯奇和六个参加婚礼的人驶出教堂。车上的人们唱着喊着,相互传递着酒瓶。

陌生人凝视了男孩一会儿,随即匆匆朝果园走去,一只鞋的鞋底拍打着路面。

詹姆斯跑进屋里。女人们正在厨房里挥汗如雨,没有人注意到他上了楼。萨拉、莉莎和查理早已换好衣服,他们平日穿的衣服摊在床上。现在,他们长大了,所以屋子用一张窗帘隔开。詹姆斯抚摸着姐姐的羊毛裙,木梳子上有几缕萨拉在阳光下呈金红色的头发。她是一个漂亮的姑娘。村里有一半的人都迷恋她,许多树的树皮上都刻着她的名字。尽管乔舒亚大声谈论着他那把大口径短枪以及枪里面装的生锈钉子,但是被强烈欲望蒙蔽的男人和男孩,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去找她。

莉莎也有爱慕者,但由于她总是粗鲁地对待他们,于是很多人便去征服更易得手、更加温柔的女孩。实际上,她的心早已被人占据,像占卜杖一样分裂开来,一边指向她的父亲,一边指向她最小的弟弟。

詹姆斯脱掉衣服,穿上皮马裤和亚麻衬衫。他端详着镜中的自己,拥有着这个年龄段高大的身材、结实的骨骼,还有在阳光下微微发亮的皮肤。眼神是那样高深莫测,沉默的面容是那样聪慧。有时候,他认为这张脸会说话,告诉他不同寻常的秘密。他望着自己,直至有些晕眩。

他听见木鞋底嗒嗒嗒的踩楼梯声,然后就听见詹妮·斯库尔和他母亲嬉笑怒骂的声音。他走到狭窄的楼梯平台上。詹妮·斯库尔圆圆的脸盘就像切片苹果一样苍白。她已经喝了很多酒,看到男孩似乎让她心里有所慰藉。她弯下腰,笨拙地吻了吻他的脸颊。伊丽莎白说:“现在就出去吧,杰姆。”

果园里,婚礼派对的吵闹声很是嘈杂。客人们坐在一张铺着白布的长桌旁,吃着乔舒亚·戴尔的食物,喝着酒。乔舒亚紧裹着自己结婚时穿过的外套,坐在寡妇斯库尔旁边。这个女人身材苗条,神情紧张,戴了一顶完全没什么用处的大帽子。她每次转身和教区牧师交谈时,帽檐都会碰到对方的鼻子。牧师倒是毫不在意,他正汗流浃背地诉说一个没人会用心听的故事。在他身后的草地上有一个闪闪发光的波尔图葡萄酒瓶。寡妇戴尔坐在教区牧师的旁边,就像一团黑压压的乌云,看着叫人生厌。她的旁边是鲍勃·凯奇和他的姐妹阿梅达,这个姑娘正盯着一个陌生人放在手掌里给她看的东西。那个人说话时,她会激动地点着她那漂亮的脑袋。桌子下面,一只脖颈粗大的黑狗正忙着在人们的脚边搜寻食物。

看来又是一个丰收年。乔舒亚正沉醉于代替詹妮在海难中丧生的父亲的角色,忙着吩咐在桌子上摆满碗碟。他一瞧见詹姆斯,便叫住他,用一个笨拙的动作将他拉到膝前。新娘咧嘴大笑,踉踉跄跄地走向她的座位。寡妇斯库尔露出了牙龈,从小鸡身上撕咬下一片白花花的肉,将它塞到男孩的唇齿间。他就将肉含在那里,留在舌头上。直到乔舒亚拿起刀来切肉,男孩便从农夫的大腿上滑下来,偷偷走到最近的树边,将肉吐在草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