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8/14页)

瓦伊尼走了进来。他的脸热得发亮,那是一张精明、焦虑、亲切的脸庞。他的姑妈将便条递给他便离开了。他透过一副折叠式的眼镜一边阅读,一边点着头。他说道:“看来我们有希望救活她。孩子,让我们帮她恢复健康,好吗?”

他示意让男孩跟着他。他们穿过走廊,来到一扇门。太阳透过半开着的百叶窗射进来,将屋里照得暖洋洋。那是一间宽敞的屋子,但几乎塞满了药剂师所有的杂物。詹姆斯闻着里面的空气,是一种从未闻过的气味。空气中夹杂着苦味和金属味,还带着些甜味,就好像药剂师将鲜花、铁砧、火药和烂鸡蛋混合在一起,制造出一种散发出臭味的独特香水。

屋子中间是一个工作台,上面堆放着研磨钵、药罐和被烟熏黑的刀。此外,还有用来制作药片的滚板、一小堆螃蟹爪、一块人的头骨和几本书。这些书好像浸过水,书页已经发黄变皱。一束束干枯的植物从屋顶垂落下来。

瓦伊尼说道:“孩子,现在让我们来找样东西医治寡妇。可能是一种玻璃苣的浸液。”他抬起手,拿起一簇星形的蓝花,“某种能净化她的东西。当恶魔在身体里活动时,我们必须驱逐它。”他取来番泻叶和姜,“我的本领——别碰那个——是在人和自然之间进行调解。这是上帝给予我们祖先的本领——喂,把罐子递给我——因此,所有的治疗都是神圣的——把它放在炉子上——现代的医生都是被傲慢毁掉的。没有谦卑,我们既无法治愈——那是狐狸的肺——也无法被治愈。好啦,水会让植物里的营养成分流出来。詹姆斯,你是个能干的助手。我该向你的父亲说道说道这事。”

他们骑马返回布兰德约时,詹姆斯坐在药剂师的前面,手指缠在母马粗糙的鬃毛里。乡下的人说:“瓦伊尼先生,祝你成功。”“先生,早上好。”“那个神气活现、骑在马上的是戴尔家的男孩吗?”

来来回回地前往马达蒂奇取药成了詹姆斯的特殊任务。他在药剂师小屋里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一边观察一边帮忙准备混合制剂、药膏和漱口剂。他学着滚药丸,用蛋黄做乳剂,用薰衣草、丁香和姜制作油。瓦伊尼自己则更专注于他的那些金属物、坩埚和火炉,还有数字金字塔。他们不止一次被迫从烟雾缭绕的毒气中跑出来,冲到院子里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而姑妈则恼羞成怒地给他们扇着扇子。

不过,寡妇康复了。虽然现在她像男孩一样变成了哑巴,她的声音永远消失在那个夏天的田野上。圣诞节,她下了床,背上长满了疮,脸陷进了头盖骨里。詹姆斯不再前往马达蒂奇。他比以前更加形单影只,悄无声息地来来去去。他的沉默、无言的冷漠被视为一种反抗、一种傲慢。乔舒亚会突然变得勃然大怒,狠狠地打他。甚至连伊丽莎白也冷漠地对待他,他招来了那么多人的注意,让她非常愤怒,因为他的缘故,她和她过去的伤疤才会被人注意。一天早晨,她看见他像某个丑陋而矮小的部落男子,向山上要塞的一面攀登着。她想:希望他不要停下来。希望他继续攀登、攀登。但愿就这样跟他诀别。

可是,这样的想法让她心如刀绞。

夏天,1750年,伦敦地震那一年。那是男孩生命里最热的一个夏天,甚至比1748年遭受蝗灾的那个夏天还热。他趴在山坡上,看下面果园里的人在准备婚礼,人影很小,几乎认不出来。他看着他们从屋里搬东西,竟然没有听见一个陌生人走过草地时淹没在草丛里的声音,直到一只手掐住他的脖颈,将他拎起来。

陌生人看着他,松开手道:“瞧,这可是只上好的猎物。孩子,你这是躲起来了,还是在暗中监视别人?你是本地人吗?”

詹姆斯挣脱开来,摸摸脖子,点了点头。

“那么,罗宾·古德非洛[1],你被雇用了。哪个是戴尔的农场?”

詹姆斯指向山下。陌生人眯起眼望过去,用手中的帽子扇着风,朝一只蜜蜂吐了口唾沫。有那么一会儿,他似乎在考虑该怎么下山。最后,他说道:“带路吧,小子。”他们侧着身子朝榆树树荫下的一群羊走去,那棵树耸立在通往公路的大门旁。途中,詹姆斯偷瞄着这个男人:那人的眼睛蓝得叫人害怕,皮肤上布满疤痕,大衣的肩膀部位撒满了山羊毛假发的粉末。陌生人的大衣上配有绶带,但还是难以想象他是乔舒亚的熟人,更别提是詹妮·斯库尔或鲍勃·凯奇的朋友了。他肯定不是农民,也不像小贩,因为他没有小贩用的背包。他也不是绅士,却让詹姆斯一下想起了两年前夏天来穆迪农场表演的演员。他曾透过木板上的节孔,看着他们在穆迪像老鼠洞般昏暗的谷仓里换衣服、跳舞、相互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