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12/14页)

莉莎能够感觉到他在聆听,透过这些琐碎的信息窥探外面的世界。当她读完后,便和他说些家长里短的事,告诉他这一天里,她见过谁,谁向谁说过什么话。她向他提问,然后又自己回答它们。这是这些年发展出来的自问自答模式,人们都是这样和詹姆斯聊天。她发现这样能让人心平气和,毕竟全家人早就不指望他开口说话。所以一天晚上,当她坐在床尾给他按摩腿时,他竟然回答了她的问题。这让莉莎转头望向门口,看看是谁进来了。他仅仅回答“是”或“不是”,后来两人都想不起他所说的第一个词,不过这样已经足够。他的沉默就像一面巨大的玻璃就此破碎。不到一分钟,所有人都围拢在他的床边。莉莎说:“问他一个问题!”

谁也想不到该问什么。

伊丽莎白问道:“儿子,今天你的腿怎么样?”

过了很长时间,他都没有回答。然后,他说:“我现在想睡觉。”

乔舒亚摘下帽子,惊讶地直摇脑袋。这就好像诅咒解除了。他朝着妻子咧开嘴笑着。“接着会发生什么事?”他说,“接着会发生什么事,嗯?”

一阵徐徐的微风吹进屋里。莉莎走到窗前,嗅着空气。“好像要下雨。”她说,声音里带着哽咽声。她关上窗扉,拉上了窗帘。

婚后第四天的晚上,阿梅达·凯奇发现她的额头上长出一片红色的丘疹。第二天早晨,发现她的身上也长出很多。他们找来了瓦伊尼先生,他谨慎地诊断为麻疹。六个小时后,又请来瓦伊尼先生,塞拉斯·凯奇疯狂地敲打着前门。当他第二次给这个女孩做检查时,发现丘疹已经变成厚厚的一团,他警告他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回家的路上,他在一块高地上停下脚步,眺望这个安静的村庄,死亡正在悄悄地潜入这片土地。他骑马回家时,坐在马鞍上祈祷,他知道未来几个礼拜他将挨个检查病床。到家后,他就直接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他发现丘疹已经变成了水疱,她的脸很快就将扭曲变形到连她自己都不认识。他尽其所能地安慰她,这样的安慰不仅是针对肉体的痛,还有针对她精神上的恐惧。但是,他能做的很少,他知道她也有同感。他命令这家人把火封住,她想喝多少水就给她喝,还能给她喝点酒提神,更重要的是,只能由已经得过天花的仆人和家人来照料她,不允许孩子来看她,还将她房间里所有的镜子都拿走。是的,他曾见过比这更糟的病例绝处逢生。所以,没有理由绝望。

那天晚上,丘疹形成了脓包。午夜时,她变得神志不清。两天后,在日出前的一个小时,这个女孩终于撒手人寰了,照顾他的人尽管吓坏了,也松了口气。

她死时,瓦伊尼并不在场。他已经接到了五宗新的病例,其中三个是孩子。他们堪称引燃物,他只能猜测火势有多猛、将如何蔓延。他骑着马从一个病患家到另一个病患家,要么是在马背上用餐,要么是站在厨房对付一下,等啜泣的妇女给他切一片肉。如果他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想到他的无能为力竟然让人们对他更有信心,他或许会哑然失笑,就好像正是他骑在灰色母马上的身形驱赶了灾难。他这辈子从未如此孤独过。

首例死亡的消息不到几个小时内就众人皆知了。伊丽莎白从丹米勒的妻子鲁思那里听说此事,而鲁思则是从比迪·比德韦尔那儿得知的,比迪又是从其他人那里听来的。詹姆斯仍然躺在客厅,除了他,戴尔家的孩子都坐在厨房的桌边。伊丽莎白对他们只字未提,但是她的脸出卖了她。莉莎朝她露出担忧而又疑惑的神情,“母亲,谁在门口?”

“还不就是鲁思·米勒,她就喜欢到处胡咧咧。”她知道他们很快就会获悉这一切。这个家只有乔舒亚和寡妇曾经得过天花。

伊丽莎白提着篮子来到奶棚装了些奶酪、黄油和奶油,明早要去凯奇家,然后她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乔舒亚进来后,他们两人坐在老旧的床沿边,手牵着手,沉默不语,面色苍白。这个世界除了他们起伏的呼吸声几乎听不见任何声响。

听到阿梅达去世的消息,让萨拉和莉莎哭了一个小时。然后,她们就去忙奶棚里的琐事、喂鸡和缝补衬衫。她们并没有觉得大祸临头,毕竟她们年轻力壮,虽然见过长辈脸上留下的天花痕迹,但是从未见识过这个病发作。生活继续。在卡文顿,已经报告了六个病例。据说,登贝恩夫人家一位帮厨的仆人生命垂危。伊丽莎白自我安慰,这个病还没有像他们所害怕的那样迅速蔓延,因此而丧生的人并不多。或者,这次疾病属于温和型,带走阿梅达性命的与其说是疾病不如说是她的体质。还有,附近也没有邻居受到感染。看起来最糟糕的情况是克恩那边,靠海的地方。有那么一两天,她放松了警惕。于是,疾病乘虚而入,就好像它专门在等着这个疏忽大意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