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52/59页)
他的怪异和荒谬有增无减,我心中暗想道,但我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或抗议。
那是一个明媚的春日,天气不太热也不太冷,也不下雨。我们彼此端详,微笑,拥抱。帕拉德显得很匆忙。他开门见山地切入了主题。
“我要去我们忧伤的、充满幽默的国家。兴许要死了。”
我根本没想到一种如此干脆的单刀直入,我决定尽可能不插话。
“你可能会问我,我选的为什么恰恰是你。很少有人知道我们是同一个城市的。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从那个著名的夜晚起,你记得,那一天我尝试着把你带进那个时代的文学青年圈。但你脱身而退。你似乎觉得那伙人有嫌疑。”
我不记得当初还曾表现得如此敏锐。但我的确是从一度迷住了我的阁楼中消失了。软弱的睿智……我避免了危险的环境,无论如何,这样的环境并不罕见。
“很不幸,你是正确的。国家安全部门的档案,那些保留下来的,那些没有被篡改的,都证明了你是正确的。这又是一个我要见见你的理由。”
他皱起眉头瞧着我,然后点燃了一支香烟。
“你也许听说了,我在作一些神秘的历险。我能读出命运的密码符号。我周围的信息,无论它们多么晦涩,都在向我显示出一种危险……他们会在这里清洗我,当然,跟在那里一样。”
我等待着更清晰的解释。但他没有给我作解释。
“在我们的过去,一切全都是妥协折中,同谋关系。呼吸那股空气……还是那些妥协和那种同谋关系。他们怎么就给我发了一本护照呢?通常,那是一个市场。给予,给予。同时还有策略。一个拜占庭国家:在桌子底下而不是桌面上玩牌。关系,利益,种种偏好的链条。别要求得更多。”
我只想问我自己几个问题。
“语言不是我最基本的丧失。我很年轻就从那里来到了这里,我从第一天起就在写。我出版过一些书,我还有些书稿藏在抽屉中……大的危险,是他们总在问你要文章,或者他们接受人们寄给他们的一切。迪玛,比如说……他就发表得太多了。这样,哨兵们,很自然,对我与他的关系颇感兴趣。人们打算为他荣归罗马尼亚好好庆贺一番。人们嘲讽他以往的反共产主义言行。那个阁楼本来会给制度带来合法性。迪玛年轻时,曾梦想成为改革家,只不过他的改革是反动的。”
他停了下来,在思考,或是在回忆。
“你有没有听说过物理学家希尔的团队?他行走在火红的炭火上却毫发未损。我们也一样吗,我们在这个阁楼中是行走在火红的炭火上吗?但是我们,我们感觉害怕,怀疑,有罪。在加利福尼亚,人们正在研究意识的技术性变化。你对这个国家有什么话要说?最好只说说新世界,旧世界早已彻底过时了。假设他并非总是那样。那里,在旧国家的旧阁楼上,是我发起了对迪玛的崇拜。但是,我们中没有人知道玛尔嘉·斯泰因的情况。我相信,是戈拉虚构了她。在他的那些悼文中,可能性变得真实了。我同意,生命并不只是由现实和可见部分构成。但是可能性被体系化了。戈拉被书本催眠了……尽管他有时候也有一些很具揭示性的直觉。”
很久很久的沉默。无限。帕拉德不吭声,不再瞧我。对他来说,我已经消失。
“无动于衷也是一种人性,不是吗?”
他没有听见我的话。
“疏远,也是一种人性。人性。不是吗?米赫内阿?我们都是人。”
“嗯!是啊,纳粹在东方的暴行不在他的优先考虑中。他并不敌视玛尔嘉·斯泰因的同党。他们不在他的优先考虑中,仅此而已。”
他点燃了他那支香烟,他重又看到了我。
“很快,最终的幸存者就将消失。我们是将被遗忘,还是将保留一个象征,一个若是没了它我们兴许就无法理解我们自己的象征?”
他抖掉烟灰,神经质地把没吸完的香烟扔掉。
“是的,冷漠,疏远。自我困扰。然而他很慷慨,爱助人,敏感。他过去也是这样,那时候他宣传包裹在绿纸中、带有神圣形象的噩梦。我,我相信有平行的世界。多重的世界。相信繁多性。因此,也信表里不一。它并非总是消极的。人不是一个单一的存在。他有缝隙,秘密。一些隐晦的潜在性。我是一个糟糕的诡辩家,你说呢?”
他又点燃了一支香烟,打算也递我一支,我则很高兴已经戒了烟。他带着一种极端的注意力瞧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