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37/59页)

这个篮球手,在共产党人大卫·加什帕尔的家庭中,在红色时代的共产主义学校中长大,怎么又会对一张用《纽约时报》的文章片断构成的明信片作那么深奥的思辨?

戈拉教授坚信,彼得已经厌倦了新世界的新事物,他已经给不负责任带来了一股青春气息。从一开始,他就宣布,他已经把他的死亡游戏输送到了一片外国土地上,现在,他为我们演奏起威胁的夜曲。

他为这可笑的闹剧浪费了一些时间,他很想亲自打电话给警察,向他们说,他的一个来自东欧的好朋友,前来避难不久,受到了死亡威胁,在这里,在自由国家。

眼下他正努力撰写悼文中的必要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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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后的生活只是一篇悲惨的悼文,戈拉教授说。按照万物虚空图而作的万物虚空图自有其写手,其职业者,其中介,其顾客,有巨大的档案室,有极大的广告公司。任何一个有始有终的故事都是一篇祷文。

Because of the short time between the notification of a death and the next publication deadline…[77]由于死亡公告到达和下一期出版最后期限之间间隔时间很短,很多通讯社备有现成的悼文,只需在适合的时间把它改一改就成。

途经这一世界的最后认可,不可能是简明扼要的和形式上的。真相同样也是想象和可能性的真相,现实不仅仅只是事实的现实,而且也是假设和谜语的现实,是缺失的和到期的机会,跟唯一一个人一起到期。

他查阅了如何撰写悼文的教科书,“如何知道”丛书,它不仅教你园艺、婚礼、安装电器、糖尿病人的饮食、性生活、冬季运动,而且还不可避免地教你如何操办最后的葬礼。最后的重大事件:与女性求偶狂交配。

An obituary can be basic…[78]可以拿一份悼文当样本,介绍死者生存中为公众所熟悉的事实,但同时还可以有对其生命的一种很个性化的观点,带有能揭示人们喜爱或憎恨的那个人唯一特点的种种细节。悼文从简单的告别词,发展成持久和复杂的悼念。它可以是一个生动活泼、栩栩如生的传记故事。人们可以在国家档案馆查阅种种悼文。人们在《悼文日志》中找到千百万样本,军事的和体育的文选,英雄、骗子、避难者、冒险家、流亡者、主持人、交际花、拉皮条者、政治家、银行家、小丑、修女、魔法师、疾病者的悼文。一些简单、污秽、怪僻的生命。

悼文不是一种简单的告别词,而是写给后人的一篇纪念文。一段生命的历史,带上了这生命所包含或包含不了的一切。人们不能剔除没有实现的那些东西,他们本想成为或本想做到的那些,只因没能找到办法,没有第二次机会而遭挫折。它是别的,而不是重新回顾一下日历,它是别的,而不是日常的混乱。

他不止一次听过著名的死亡悼文组合的歌,它于八十年代末在佛罗里达发起了death metal genre[79],他买过唱片集《死亡缘由》,编撰过关于《终结的完成》、《世界之终》、《盖棺定论》与《活埋》[80]等音碟的笔记。

“你知道,当我问彼得关于爱娃的问题时,他对我说了什么吗?”

露停了下来,他们在火车北站对面的人行道上,刚刚把中学生彼得·加什帕尔送上了前往罗马尼亚北方的列车。

“爱娃只为他而活着,而不是为她的丈夫。儿子并不那么开心,他不抗议,他不注意,只关心他的篮球。爱娃在电话里跟我讲到过她去瑟彭察墓地拜谒的事,”

在那个时代,戈拉对这样一个墓地的存在一无所知。

“瑟彭察的欢乐墓地,在马拉穆列什。墓碑上有很高的彩色图画,喜剧味的。关于死者生活的滑稽漫画和诗句。村庄的编年史作者跟踪当地居民的生活,并一一地作笔记,为的是在他们的坟墓上作一简述。彼得跟他的学校一起去瑟彭察远足过一次。”

露太过严肃地讲述了这一事件。

“回来后,他向爱娃讲述了一切。她很认真地听了,整整一星期里没跟他说过一句话。死亡不是喜剧,她说。我问了彼得关于他母亲的问题。他回答说,自从有一天爱娃说到,他们从集中营出来后不是回到了自己家,而是来到了一个墓地,这之后,大卫便禁止他们涉及死亡的话题。”

In recent years, a new journalistic genre has developed: the obituary as entertainment[81]。

不是entertainment[82],又是什么?

广告,引诱,消遣。商品应该具有吸引力:无论是书籍、胡萝卜,还是鞋子。不然,人们就不会买,它们会腐烂,会消失。我购买,故我存在,我出卖自己,为了购买。假如我不卖,我就一文不值。悼文证明我生存过!假如没有人对此感兴趣,那我就没有存在过。我不存在,因为我没有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