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24/28页)
现在的情况是:无论谁出手打一拳,必得运用机智或幽默赢得大伙儿的一片掌声。整个气氛中充溢着想以各种各样创造性的折磨方法取悦大伙儿的热切渴望。谁也不想做些不合时宜的事情。有几秒钟,这样的气氛有所收敛,可是特纳凭他在旺兹沃思的经验知道,接下来的时刻,单击独打马上就会变成集体殴打了。那样的话,折回原点就不可能了,而对那名皇家空军士兵而言,只意味着一个不可避免的结局。他右眼下方的颧骨已被打得又红又肿。他双拳紧握在下巴下——手中仍抓着帽子——双肩耸起。他的这个姿势像在防卫,又像是在表示虚弱和屈服,而这样反而会挑起更猛烈的暴行。如果他说了点什么——说什么都行——围着他的人也许还会记起他也是个人,而不是束手待毙的兔子。刚才那个发过问的威尔士人矮小结实,是个地雷工兵。此时,他拿出条帆布带子,将它高高举起。
“你们觉得怎么样啊,小伙子们?”
他那清晰缓慢、讨好献媚的语调暗含着恐怖,特纳一时还没明白过来。这是他最后一次行动的机会了。他环顾四周,找寻两位下士,这时附近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号叫,好像一头被矛刺中的公牛发出的吼叫。迈斯拨开人群,走进圈子中,人群被挤得左摇右晃。伴着一阵野兽般的咆哮,迈斯从后面紧紧箍住那名空军士兵,一把将他举起,离地面足足十八英寸。迈斯像约翰尼·韦斯抹摩勒的人猿泰山一样,将他抱在手中,左右摇晃,只见那家伙惊慌失措,惊恐万分。周围的人欢呼雀跃,吹起口哨,手舞足蹈,欣喜若狂。
“我知道该怎么处置他,”迈斯吼道,“我要把他淹死在他妈的海中!”
听到这句话,四周又掀起了一阵狂风暴雨似的喝彩叫好和跺脚声。耐特尔突然站在特纳旁边,两人交换一下眼神。他们已经猜到迈斯想干什么了,于是向门口奔去,心里默念着:快点,快点。并不是所有人都赞同淹死这个人。即使在这样疯狂的时刻,仍有些人保持头脑清醒,周全地想到潮水离沙滩还有一英里的距离。尤其是那个威尔士人,他感到被骗了。他扬着那条带子,大声吼叫。人群中传出赞同的呼声,还有表示反对和鄙夷的唏嘘。迈斯紧抱着他的战利品,飞快地朝门口冲去。特纳和耐特尔已走到他前头,为他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当他们冲到门口——还好是扇单开门,而不是双开门——他们让迈斯走了过去,然后肩并肩地堵住了门,当然他们尽量做得自然,不显山露水。他们像其他人一样呼叫着,挥舞着拳头。他们感到背后压过来的一股庞大人群的激动力量,这力量如此之大,特纳他们只能勉强支持几秒钟,不过这几秒钟对迈斯来说已经足够了。他没有朝海滩跑,而是直接向左转,再左转,一口气跑到了一条狭窄的胡同里,这条胡同七拐八弯地夹在那排商店和酒吧后面,离房屋正面远远的。
激动狂喜的人群从酒吧里蜂拥而出,像刚打开瓶盖便喷射而出的香槟。特纳和耐特尔被撞到了一边。有人说他看到迈斯朝沙滩跑去了,于是那群人立刻往那儿奔去。当他们发现判断错误时,又全都跑了回来,可迈斯和那名空军士兵早就没了影儿,连特纳和耐特尔也隐身不见了。
在辽阔的沙滩上,成千上万的人在等待着。可是海面空旷一片,没有一只船,士兵们又陷于困境。他们从梦幻中清醒过来。远远的东方,暮色渐浓。防御带仍旧炮火冲天。敌人正一步步逼近,而英国却远在天涯。夜幕降临,天色变暗,要找到个栖身之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从英吉利海峡刮来一阵凛冽的寒风,厚厚的大衣躺在远离内陆的路边。人群慢慢散开。那名皇家空军士兵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特纳觉得,他和耐特尔开始是出发寻找迈斯的,接着似乎就把他忘却了。迈斯被营救了,他们想找到他,祝贺他,并且与他分享被营救的喜悦,为此在街上他们肯定徘徊了好一阵子了。特纳不知道他和耐特尔怎么会在这儿——这条特别狭窄的街道上。他记不得中间的那段时光,记不得脚上的疼痛——可是,此时此刻他正在这儿彬彬有礼地与一位妇人搭话。老妇人站在一所联体房屋的门口。特纳说想要点水喝,老妇人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好像知道他想要的不仅仅是水。老妇人相貌端庄,皮肤黝黑,鼻子挺拔,银白的头发上拢着一块花头巾,一脸高傲的神情。特纳立刻明白了,她是个吉普赛人。他说的法语貌似地道,但却糊弄不了她。老妇人仔细端详着他,一下子就看透了他犯下的种种过错,并且知道他曾经身陷囹圄。老妇人又厌恶地瞥了耐特尔一眼,最后,沿着街道的方向指了一指,那儿有一头猪正在街沟里用鼻子到处拱着,嗅探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