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55/65页)

他俩是安全的,塞西莉娅和利昂在一起,所以她,布里奥妮,就可以安心在夜幕中游荡,仔细思忖她这不寻常的一天。当她撕下自己海报的那一瞬间,她的童年就结束了:当她离开泳池的那一刻,她就认定了这一点。童话故事已不再属于她了。在短短数小时之内,她亲眼目睹了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看到了一个难以启齿的字眼,阻挠了一桩残忍罪行的发生,招惹了一个大家都曾信任的人,让这个成年人对她恨之入骨。就这样,她也加入到那个婴儿室之外的戏剧人生之中。此时她所要做的是找到事实真相,不仅仅只是动机缘由,还有解开谜团的办法。这就对得起她的新认识了。或者,难道她的意思是,更明智地领悟自己的无知?

凝视水面几分钟后,她想到了那个湖泊。也许两兄弟躲在了岛上的庙宇里。那里非常偏僻,但离她家还不是太远。那是个舒适的小地方,没有太多的隐蔽处,周围有慰藉人们心灵的湖水。其他人也许径直过了桥,没有注意那里。她决定按照自己的路线走,绕过屋子后面,到湖那边去。

两分钟后,她在穿越玫瑰花坛和特赖顿喷泉前铺了沙砾的小径,那里发生过另一件不可思议的事,预示了之后将要发生的暴行。穿过小径时,她觉得听见了一声轻微的叫喊,好像从眼角处瞥见了一点时闪时灭的灯光。她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希望能从涓涓流淌的水声之外再捕捉到什么声音。喊声和灯光来自于几百码之外河边的树林。她朝那个方向走了半分钟之后停住了脚步,又屏息凝听,但什么也没听见,只有树林中一团黑漆漆的东西不断翻滚,衬着四面浅灰蓝的夜空依稀可辨。等了一会儿,她决定转身回去。为了原路返回,她朝屋子方向径直走去。露台处有一盏石蜡的球形玻璃台灯,透过玻璃杯、瓶子和镇饮料的冰桶隐隐泛出灯光。客厅的落地玻璃窗仍然朝着夜色敞开着。她一眼就能望进屋子。借着台灯的灯光,她看见了沙发的一端,而另一端被天鹅绒窗帘的下摆遮住了。沙发上有一圆筒状的物体,摆放的角度很奇特,似乎不停地晃动着。再走进五十码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看到的是一条人腿,只是主人被挡住了。再走近些,找对了角度,她才看清那是她母亲的腿。她在等双胞胎。她大部分的身形都被窗帘遮住了,穿着长袜的一条腿支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看起来非常奇特,向一边倾斜着,好似漂浮在那里。

布里奥妮走向左边的一扇窗户,想躲开艾米莉的视线。她离母亲太远,看不见她的眼睛。现在她只能勉强辨认出她妈妈眼窝下颧骨的凹陷处。布里奥妮心想,妈妈一定闭着眼睛,头向后仰着,双手十指交错握着搭在膝上,右肩随着呼吸声隐约地起伏。布里奥妮看不见她的嘴,但她知道它一定向下弯成一道弧,一个难辨的符号,易让人误认为她在责备别人。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她的母亲永远都是那么善良,那么和蔼,那么慈祥。看着她在深夜孤单单地坐在那里,真令人难过,但这是一种令人愉快的悲伤。布里奥妮任由自己怀着一种告别的心情透过窗户望着自己的母亲。她四十六岁,已显老态。总有一天她会逝去。家里会为她在村里办一个葬礼。布里奥妮会在葬礼上神情庄重,保持缄默,心中怀着无限的悲痛。她的朋友上前吊唁时都会惊讶于她不幸的程度。她看见自己孤零零地站在一座高耸挺拔的体育场内的运动场上,周围有许多人注视着她,不仅有她认识的人,还有那些她将要认识的人,那些在她一生中都将出现的人,全都集结在一起,在她失去亲人的时候给她爱。在墓地,在他们称之为祖辈之角的地方,她、利昂和塞西莉娅会伫立在新墓碑旁蔓长的草丛中,久久相拥。许多人会注视着他们。她必须目睹这一切。正是这些表示良好祝愿的人们的怜悯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那时本可以走进屋子,依偎在妈妈身边,把这一天发生的事都讲给妈妈听。如果这样做了,后来也就不会铸下了大错。很多事也不会发生,什么也不会发生。那一晚,双胞胎离家出走的那一晚,抚慰心灵的时光之手也不会在记忆中留下什么痕迹。是零点三十四分,三十五分还是三十六分呢?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她只是隐约感觉自己有义务要去找他们。还有,觉得这么迟还逗留在外面挺有趣的,她这才离开。离开时,肩膀碰到了一扇开着的落地窗,把它撞了回去,声音很响,就好比一块硬木敲在久经风霜的松树上,而且那么突然,好似寂静的夜里猛然传来一声叱责。假如留在那里,她就得费一番唇舌解释,于是她就遁入茫茫夜色之中,蹑手蹑脚地迅速走过石板和生长其中的那些芳香的草本植物,来到了玫瑰花坛间的草坪上,在那里跑起步来也无声无息。她绕过房子的一侧,来到屋子前面沙砾铺成的小径。那天下午,她曾光着脚,摇摇晃晃地穿过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