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56/65页)
到了此地,她放慢速度,拐入车道,朝着桥的方向走去。她又走回到刚才出发的地方,想着自己一定会碰见其他人或听见他们的叫喊声。但是现在这里一个人也没有。花园里树的间距都很大,夜幕中它们重重的黑影让她踌躇不前。有人恨她,这点得记住,而且他的行为不可预测,充满暴力。利昂、塞西莉娅和马歇尔先生已离这儿很远。身边的这些树,它们的树干犹如人形,或者说可以遮住一个人。即便一个人站在树干前,她也看不见。生平第一次,她感觉到风扫树端犹如大雨倾盆。风声虽熟悉,却令她心绪不宁。千百万互不相干、真真切切的纷乱焦虑向她袭来。风势稍稍加强了些,之后又逐渐减弱。风声逐渐离她远去,就像一个有生命的物体渐渐消失在夜幕笼罩下的公园中。她停步驻足,思量着自己是否有勇气继续向前走,穿过桥,沿着陡峭的河岸走向岛上的庙宇。况且兄弟俩的生命其实也没受到什么威胁——她只是有种直觉,他们也许一路闲逛到了那里。与大人们不同,她没有手电筒。没人指望她能帮上什么忙。在大人眼里,她毕竟只是个孩子。兄弟俩没什么危险的。
在小径上她停留了一两分钟,但没有害怕到转身回家的地步,也没有足够的自信继续向前。她可以回到妈妈的身边,陪她在客厅里一起等。她可以选一条更为安全的路线,沿着车道一直走,在进入树林前转身,这样,她还是能让别人觉得她已经认认真真地搜寻过了。但是,接下来,恰恰是因为她想到这一天已经证明她不再是个孩子,她是一个更为多姿多彩的故事中的一个人物了,所以她得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她是合格的。于是,她强迫自己继续走,穿过桥。脚下传来了微风轻拂莎草的沙沙声,这声音经过石拱的放大,稍稍响了一些。还有翅膀拍打水面的声响,来得突然,去得也快。日常的种种声音在黑夜中都被放大了。黑夜其实也没什么,它不是一个物体,不是一种存在,只是光消失了而已。桥的另一端是一座人工岛,岛上有座庙,几乎有两百年了。它超然独立,有别于岛上的其他事物。这座庙是属于她的。她是惟一一个来过这里的人。对于其他人而言,它只是往返家园的一条走廊,许多桥中的一座,一个装饰品,太过熟悉,没人注意。哈德曼一年两次带他的儿子来这里割庙宇周围的草。流浪汉曾穿过这里。迁徙途中迷途的鹅有时也会光临菁菁的河岸。除此之外,它只是一个孤岛,一个野兔、水鸟和水鼠的王国。
既然如此,这事理应很简单,沿着河岸一直走,穿过草地,走向庙宇。但她又一次犹豫了。她只是张望了一下,连兄弟俩的名字也没叫出声。庙宇的表面是模糊的灰白色,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当她盯着它看时,它却消失不见了。它距她一百英尺远。更近些,在草地的中央,有一丛灌木,但她不记得那个位置曾长有灌木,或更确切地说,她记得那丛灌木离河岸更近些。就她的视力所及,那些树的位置也不对。栎树过于像球茎,榆木也太过散乱。它们看起来有些奇怪,好像联合了起来似的。她伸出手,想扶桥的栏杆,这时一只鸭子不悦地高唤了一声,让她吃了一惊。声音很响,如同人的喘息声,声调倏地向下。当然,河岸太陡峭了,她才停下了脚步。还有两个原因是:首先,她想到了要走斜坡;其次,她这样做,并没有什么意义。但她已经下定决心。她稳稳地抓住草丛,身子后倾着往下走,到达岸底时才停了停,在裙子上擦了一下手。
她径直向庙宇进发。走了约七八步正准备大声叫出双胞胎的名字时,突然,路上的灌木,就是刚才她认为应该更靠近河岸的那丛灌木,碎裂开来,或者说是变得有原来的两倍,左右晃动,然后分了叉。它的形状发生了变化,变的方式也很复杂,底端变得越来越细,就像一支五六英尺长的柱形玫瑰。如果她不是如此坚信那是一丛灌木,坚信眼前的情景是夜幕和视角作祟的结果,她当时就会即刻停住脚步。再过了一两秒钟,又走了几步,她觉得不对劲,于是停了下来。那一团垂直的东西是一个人影,是一个人,正向后退去,渐渐消失在更黑的树影里。留在地上的那团黑影也是一个人,它坐了起来,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这时形状又变了。
“布里奥妮?”
她听出了罗拉声音中的无助——刚才她还以为是鸭子的叫声——一刹那间,布里奥妮什么都明白了,心中的厌恶和恐惧之情油然而生。这时,那个高大一些的人影又出现了,沿着空地的边缘绕行,然后朝着她刚才过来的河岸方向走去。她知道自己应照料罗拉,但还是忍不住盯着那人的背影,看着他毫不费力地疾步上了斜坡,走上大道后就消失在视线之外了。她能听见他迈着大步走向屋子的脚步声。她对此确信不疑。她能描述他。没有什么她不能描绘的。在表姐的身边,她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