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影人(第9/22页)

老处女懵住了,抬起眼来望着他,但终于说道:“那他丢开这伤心事不就得啦!”

“他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他那副样子还很神气呢!”

“他是装着这样,”市长沉思着回答道,“他甚至会因为这种心病而发疯,也许还会成为罪犯。他心里的疙瘩是:怎样才能恢复丧失了的名誉?这是他永远也解决不了的问题啊。”

“嗳!”她说,“市长先生,你什么时候的想法都与众不同,但我的想法是,我们眼下对此议论得够多了。这些花环散发的香气又是如此强烈,而这些挂灯又冒着腾腾烟雾,我的头发和衣服都得好几天沾有气味。”

这些人都走了,留下的穷人们还在纵情欢乐,只有市长还迟疑不决地多待了几分钟。这当儿这对年轻夫妇跳着舞从他身旁过去,这个年方十七的女人一双含笑的眼睛凝视着她男人的眼睛,他也是这等模样,好像要把一切都沉入到她的眼睛深处去,从而会把什么都忘怀得干干净净似的。

“这种情况还会延续多久呢?”市长喃喃自语,并去追上那些已走开的人。

这种日子倒也过了相当一段时间,因为这女人尽管是在贫困的境遇中长大,但年轻美貌,心地纯洁。他住在城外向北延伸的大道尽头的一所小屋里。屋前的一间斗室归他们夫妇用——她的母亲成全他们,在狭小的厨房给自己搭了个铺。老东家清楚,约翰干活比别人多辛苦一半还不止,再加上市长替他说情,因此不论别的人有多少次劝这个东家辞掉这个坐过牢的人,但他还是把约翰留下来了。这样约翰也就经常有活可干,他的妻子也是如此,这家小户人家倒也不担心会饿肚子。屋旁有个小花园,园里常绿灌木的茂密枝叶伸到后面的大路上。夏日黄昏,妻子多半坐在园里等候丈夫下工归来。她守到他走来,便飞也似的冲他奔去,硬要他在长凳上坐下。但约翰坐在她旁边不能自己,便把她当做孩子似的抱到怀里,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前。“只管贴着我,”他说,“我并不那么累;我得把你全都搂在怀里。”有天晚上,他又说这番话时,她用凝滞的目光瞅着他,抚摩他的前额,仿佛要用手指擦掉他额头上的什么东西。“这越来越深啦!”她说。

“汉娜,你说什么呀?”

“是说你额上的皱纹……不,不说这些了,约翰。这我能想象得到,那些搭桥的工人今天聚餐联欢,别的人都去了,可就是没有请你。”

他额上的皱纹蹙得更深了。“别去管它!”他说,“别说这些啦,我本来就不会去的。”于是他更紧地搂着妻子。“就让我们俩待在一起吧,”他说,“这最美好。”

又过了几个月,孩子就要出世了。心地善良的老妪四处张罗,忙得头昏脑涨。她一会儿给产妇把小钵放到炉上,一会儿又把一些粗劣的小衣服抖开来瞧瞧,这是她花了几个星期时间给期待着出世的外孙用旧棉布缝制的。年轻妇人总是躺在床上,丈夫坐在她的旁边,他把干活撇到一边,只听着他的妻子紧紧抓住他的手不停地呻吟。“约翰!”她大声喊道,“约翰!快点儿,你快点儿去请格里泰尔姥姥,马上回来,别在外面耽搁太久!”

约翰愣住了。再过一些时候他就要做父亲啦,他不禁打了一个寒噤,觉得自己突然又套上了囚衣。“对,对,”他大声说,“我快去快回!”

这是黎明时分。接生婆就住在他们的同一条街上。他飞也似的奔去,冲进接生婆家里。他跨进小房间的时候,这个胖老太太正在喝早晨咖啡。“哦,是你啊!”她没好气地喊道,“这种气势,我还以为起码也是个地方长官呢!”

“可我的老婆也不见得不比他重要啊!”

“你老婆怎么啦?”接生婆问。

“就别问啦!跟我走吧,我老婆已来阵痛啦,我们需要您帮忙。”

胖老太太打量着这个情绪激动的男人,好似她在心里盘算,如果不叫他们吃亏的话,她这趟接生好挣几个先令:“你只管先走一步吧!我得先喝喝咖啡。”

约翰站在房门口,拿不定主意。

“只管去吧!”她又说,“孩子会很快生下来的!”他恨不得一下掐死她,可是他老婆得依靠她呀,于是他只好咬紧牙齿:“格里泰尔太太,我只求您别慢腾腾地喝!”

“嗯,嗯,”接生婆说,“我爱怎么喝就怎么喝。”

约翰先走了,他已看出自己说的话引起了她的反感。

他发现妻子在床上辗转呻吟:“约翰,是你吗?把她请来了吗?”

“还没有来,她马上就来。”

这“马上”都半个小时了,约翰呆若木鸡,坐在痛苦喊叫着的产妇身边,而老妪已为要来的格里泰尔姥姥再喝咖啡作好了准备。“好让她随时都可喝上咖啡,”老妪自言自语,“一定要热情接待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