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所好(第26/47页)
“你说得没错。但是,卑怯就是善。这难道就是你的道德标准吗?”
“也许不是善,但我是一个天生缺乏决断力的人,没有必要强迫自己违背天性做出决断。否则,徒然付出更大的牺牲,最后反而产生不好的结果。卑怯的人只能按照卑怯的性格选择进退之路。根据我的道德标准衡量当前的情况,分手是最终的善。所以,只要达到目的,不论走多少弯路都无所谓,即使我变得更加卑怯也满不在乎。”
“你这样认识问题,也许需要一辈子才能达到最终的善的目的。”
“啊,我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西方国家的贵族之间,通奸司空见惯,但是他们并不对丈夫或妻子隐瞒奸情,而是得到对方的默许。这与我现在采取的方式不是有很多相同之处吗?只要日本社会允许这种现象存在,我坚持一辈子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这种方式在西方也是落伍的,因为宗教已经完全失去了权威。”
“不仅仅是宗教的束缚,大概西方人非常害怕与传统彻底决裂。”
“采取什么方式是你的自由,但是我已经领教够了,恕不奉陪。”
高夏冷冷地回敬一句,弯腰把掉在地上的《一千零一夜》拣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不是明摆的吗?想离婚,又三心二意,别人还能说什么呀?”
“这我就不好办了。”
“不好办也没法子。”
“就是没法子,你也不能不管。不然,我就更为难了。对我的事不闻不问,我只能更加犹豫不决。求你了。”
“好了,好了,今天晚上我带阿弘去东京。”
高夏不理睬斯波要,态度冷漠地翻开《一千零一夜》。
九
“春来京城黄莺啼,轻舟溯流行淀川……”
阿久把三味线的音调降低一度,吟唱关西地区的歌谣《绫绢》。老人喜欢这首谣曲。一般来说,关西地区的歌谣比较俗气,但这首歌含带着江户的三味线小曲那样的气势。虽说老人对关西的艺术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毕竟在江户长大,也许这首歌谣才符合他的情趣。“行淀川……”后面的过门尤其美妙,旋律看似平淡,凝神细听,仿佛淀川的水声在心间汩汩流淌。
“……轻舟溯流行淀川。北风劲吹,阻挡木舟难行驶,只好系舟岸边柳树,登岸步行,摸黑艰难步行一段,又回到船上。如此反复多次,夜宿八轩家,共寝在网岛,乌啼寒山寺,天色已破晓……”
从二楼敞开的外窗檐廊望出去,隔着码头沿岸的一条小路,是一片沉浸在黄昏暮色中的大海。一艘船身上写着“纪淡丸”的轮船正在离开码头出海,大概开往淡路。这是一个小港口,这艘不到四五百吨的轮船掉转船头的时候,船尾几乎擦着岸壁。
斯波要把坐垫铺在檐廊上,平静地眺望着伸展到港湾出口处、如甜点心一样小巧玲珑的水泥堤坝。堤坝上似乎已经点亮同样小巧玲珑的灯笼,但浅黄色的水面还很明亮,两三个人蹲在灯笼底下垂钓。这种港湾暮色虽算不上什么绝景,但关东地区的农村绝无此种南国海滨城镇的情趣。说起来恐怕也有二十年了,记得那时到常陆国的平泻港旅游,两边山峦包围着入海口,伸进港口的山顶上也亮着灯笼,岸边一排妓馆鳞次栉比,给人一种古代码头的感觉。与平泻颓废萎靡的景色相比,这儿的确健康明朗,令人爽心悦目。东京人大多不爱出门,斯波要也极少旅行。现在他刚刚洗过澡,穿着浴衣,倚在旅馆的栏杆上。看看自己这个样子,其实也就过海来到濑户内海的岛屿上,却觉得来到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
说实在的,老人叫斯波要一起旅行,他临出门时还在犹豫。老人打算带着阿久朝拜淡路的三十三处寺院,斯波要心想这次又要被他指名陪同,自己一路跟随,怕妨碍他老人家的兴趣,还是不去为好。但是老人说:“你客气什么啊?我们打算在洲本住一两天,观看木偶净琉璃的起源淡路净琉璃,然后穿上朝拜的装束去各处寺院朝拜,你至少可以陪我们到洲本。”阿久也热心劝说。既然他们诚心邀请,而且前些日子一起在文乐座观看的净琉璃还有印象,终于对淡路净琉璃动了好奇心。美佐子一听,皱着眉头说:“真是邪了门儿,我看您也索性装束成朝拜的样子吧。”可是她一想到阿久打扮成《伊贺越道中双六》中的阿谷模样,天真可爱,一路上跟随手摇铃铛、口念诵词的老人朝拜寺院,对老人这种心理嗜好也不无羡慕。听说大阪精于冶游之道的狎客往往带着喜欢的艺伎每年都去淡路各岛朝拜寺院。老人打算从今年开始,以后每年都去,阿久害怕皮肤被太阳晒黑,不大情愿,老人却劲头十足。他突然问斯波要:“刚才那句道白是什么?‘在八轩家过夜’—这个八轩家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