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所好(第24/47页)
现在,她的爱只停留在心脏的部位上,没有进一步向深处发展。斯波要没有怀疑她的自白,即使如此,这从道德上足以抵消他的负疚感。她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难道不是自己造成的?每想到此,他无法不谴责自己的卑鄙。但老实说,他只是暗地里盼望这一天的来临,这个愿望既没有说出口,也没有主动为她创造机会。对于妻子无法得到妻子应该享受的那一份爱情而陷入的极度痛苦,斯波要一直如梦似幻地期待着能出现一个男人,代替自己去热爱这个可怜可悲的女人。然而根据美佐子的性格,他没有预想到这种愿望会成为现实。在妻子坦白她与阿曾之间的事情后,问道:“您也有恋人吧?”她大概和自己一样,希望他也有一个情人。但是,斯波要回答说:“我没有。”他认为自己做了对不起妻子的事情,一方面要求妻子保持贞操,另一方面自己却没有保持贞操。尽管嘴上说“我没有”,但由于一时兴起和肉体的需要,也找过暗娼。对他来说,妻子不是神就是玩具。他和妻子无法融洽和谐相处,因为在他看来,妻子既不是神也不是玩具。如果美佐子不是他的妻子,很可能成为他的玩具,但正因为是他的妻子,所以对她毫无兴趣。那天晚上,他对妻子说:“即使如此,我还是尊敬你。虽然不能爱你,也不打算把你当作玩物。”对此,美佐子泣不成声地说:“我心里也非常明白,甚至觉得应该感谢您……可是,即使被您当作玩物,我依然渴望被人爱。”
斯波要听了妻子的表白,并没有怂恿她去找阿曾,只是说自己没有资格责备妻子的恋爱是“不道德的”,不论她的恋爱发展到什么程度,自己唯有承认现实。然而,毋庸置疑,他这个态度起到间接怂恿的作用。她需要的并不是丈夫的通情达理、豁达大度、宽宏大量。她说:“我自己不知该如何是好,心里非常矛盾,进退两难。如果您让我和他断绝关系,我会立刻停止来往。”如果当时斯波要哪怕是强制性地制止她“别干这种蠢事”,她会感到何等的高兴。如果斯波要当时即使不使用“不道德的恋爱”的说法,而劝告她中止这“对自己没有好处的恋爱”,她也会毅然和阿曾分手。她期待丈夫说这样的话。丈夫对自己如此疏远冷淡,她没有期望得到丈夫的爱,但至少希望丈夫制止自己同外人恋爱。这才是她真正的心态。然而,当她逼问丈夫“怎么办好?”的时候,丈夫的回答只是叹气:“怎么办好,我也不知道。”从此以后,阿曾进出家里,美佐子频繁外出,深夜方归,丈夫从不过问,也毫无愠色。她只能自己处理生来第一次真正恋爱所遇到的各种情况。
美佐子在那天夜晚把自己的隐秘向丈夫坦白以后,还依然时常在黑暗的寝室里呜咽啜泣。那是因为她虽然被心如铁石、冷若冰霜的丈夫抛弃,但仍然缺乏肆无忌惮地堕入爱欲世界里的勇气,因而苦恼郁闷。尤其是接到阿曾的来信,或者两人在外面约会后回家的夜晚,美佐子躲在被子里面,会抽抽搭搭哭泣整整一个晚上,一直到天亮。大约半年以后的一天早晨,斯波要对美佐子说“有话和你说”,把她叫到西式楼房一层的房间里。记得桌子的水盘上盛开着中国水仙花,屋子里烧着电暖炉,是一个晴朗美好的冬日。前一天晚上,美佐子哭了一夜,她和斯波要都几乎没有入睡,两人红肿着眼睛相对而立。其实,斯波要本来昨天晚上就想说这些话,但担心把弘吵醒,而且会使在黑暗的地方泪水涟涟的妻子更加伤感,所以特地选择清爽明朗的早晨。斯波要用仿佛邀请对方出外郊游的轻松语气说:“这一段时间我想了很久,打算和你商量一下。”美佐子立刻鹦鹉学舌般回答:“我也有事想和您商量一下。”她睡眠不足的眼圈浮现出微笑,坐到电暖炉前面的椅子上。当两人各自袒露想法后,发现他们所见略同,结论一致。丈夫说虽然不能相爱,但都熟悉对方的优点、理解对方的性格,再过十年二十年,大家步入老年以后,也许能和谐互爱。当然,这只是也许,无法保证,现在没必要一直等到那个时候。妻子立即随声附和:“我也是这么想的。”因为爱孩子而牺牲自己、变成死水里的阴沉木是非常愚蠢的。两人的想法殊途同归。虽然这么想,一旦一方问:“想分手吗?”另一方却反问:“你觉得呢?”就是说,双方心里都明白应该分手,却没有这个勇气,只是痛恨自己懦弱的性格,犹犹豫豫,举棋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