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过了头(第12/21页)


魏尔斯特拉斯没有向女人们透露他和将军夫人的通信。索菲娅从瑞士(实际上是巴黎)回来的时候,看上去疲惫不堪,心力交瘁。他担心她的健康,于是就给将军夫人写了信。这位母亲回信告诉他,她女儿的状况应当归咎于巴黎,在那最危险的年代。但是,她的不安,似乎不是因为女儿经历了政治剧变,而是因为这样的发现:她的两个女儿,未婚的那个公开和男人同居,体面结婚的却从不和丈夫真正住在一起。然后,他颇为违心地,在成为她女儿的知己之前,成了这位母亲的知己。实际上,他从来没有告诉过索菲娅这件事儿,直到她的母亲去世。

不过,当他终于告诉她的时候,他也告诉了她,克拉拉和伊莉斯听说了立即问应该做些什么。

这似乎就是女人的方式,他说,总认为应该做什么。

他的回答相当简洁:“什么都不做。”

上午,索菲娅从她的行李里拿出来一件干净的外套,有些皱了。她从来都没能学会怎么有序地归置行李,怎么梳理她的鬈发,怎么把零碎的灰头发掖起来。这是个问题。她下楼去。起床的动静已经在屋里响了起来。唯一放在餐厅的只有她的座位了。伊莉斯端了咖啡和她的第一份德国早餐进来,她以前在这座屋子里就吃过的早餐。冷肉切片、奶酪,还有涂了厚厚的黄油的面包。伊莉斯说克拉拉在楼上帮她们的哥哥准备和索菲娅见面。

“以前我们有上门的理发师。”她说,“不过,后来克拉拉学会理发了,手艺也相当不错。她现在变成了一个护理技术人员。幸亏我们自己有一个会护理的人。”

在她这么说以前,索菲娅已经感觉到了,他们缺钱了。锦缎帘子和纱帘看起来邋邋遢遢的,她手里正在用的银制刀叉最近没有抛过光。透过起居室敞开的门,她们如今的仆人,一个形容粗糙的年轻姑娘正在清理壁炉,扬起了弥漫的尘埃。伊莉斯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仿佛想要问她要不要关门,随后便站起来关上了门。她回来的时候脸红了,垂下了脑袋。索菲娅也许很不礼貌,她轻率地问,魏尔斯特拉斯得了什么病?

“先是心脏虚弱,后来秋天得了肺炎,一直没有恢复。另外,生殖器长了个瘤。”伊莉斯声音压低了,但还是很坦率,德国女人都是这样。

克拉拉出现在门口。

“他在等你了。”

索菲娅上楼的时候想,不是教授,而是这两个女人自己,她们把他变成了生活的重心。织围巾,修补种种亚麻制品,做果酱,做布丁,做这些永远不放心交给仆人的活儿。如同她们的哥哥一样,她们信仰罗马天主教。在索菲娅的眼里,这是一个冰冷无聊的宗教。而她们没有片刻的反抗,也没有短暂的不满。从来没有。据索菲娅所知,一丝一毫的不满都不曾有过。

她想,要是我,准疯掉了。

即使当教授,她想,我也会疯掉的。学生都资质平平,总体来说。他们只记得住最明显最常规的模式。

和马克西姆在一起之前,即使是对自己,她也不敢承认这个现实。

她进了卧室,为她的幸运,为她即将到来的自由,以及她即将拥有的丈夫,微笑。

“啊哈,你终于来了。” 魏尔斯特拉斯说,他说话有几分虚弱和费力,“调皮的孩子,我们以为你抛弃了我们。你这是去巴黎吧?去玩玩吗?”

“我从巴黎回来,”索菲娅回答,“回斯德哥尔摩去。巴黎一点都不好玩,要多闷有多闷。”她伸出去手让他吻,先是一只,然后另一只。

“你的阿纽塔生病了?”

“她去世了,我亲爱的教授。”

“她在牢里去世的?”

“不是。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那时候她没在坐牢,她丈夫坐牢。肺炎去的,拖了很长时间,受了很多罪。”

“哦,肺炎。我也得了。不管怎么样,对你来说是很难过。”

“我心上的伤永远不能愈合了。不过,教授,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一件高兴的事儿。春天我要结婚了。”

“你和地质学家离婚了?一点也不奇怪,我觉得你早就该离了。不过,当然,离婚从来不是什么高兴的事儿。”

“他也去世了。活着的时候是古生物学家。这是个有意思的新领域。他们从化石上了解生命。”

“哦,我想起来了。我听说过这门学问。那么,他算是英年早逝了。我不希望他妨碍了你。不过说真的,我没希望他死。他也生了很久的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