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人的爱情(第20/24页)
她找个罐子,调点肥皂水,弯了一根电线,又弯一根,做成两个吹泡泡的棍子。她向孩子们展示如何吹泡泡,稳稳地、小心地吹气,在电线上颤巍巍地吹出一个尽可能大的亮闪闪的泡泡,轻巧地甩出去。她们在院子里追逐泡泡,让它们一直飘着,直到被风攥住,挂上树枝或者门廊的屋檐。这时,来自下方的钦佩的喊叫声、欢乐的尖叫声,让它们显得生机勃勃。伊内德没禁止她们喊叫,肥皂水用完,她又调了一些。
她安排孩子们吃午饭—果冻和一碟糕点,撒了彩色糖霜,还有装在杯子里的牛奶,掺了巧克力糖浆,医生打来电话。他说,一个小孩从树上跌下,他忙着治疗,在晚饭前或许都没法赶来。伊内德轻声回答:“我想她可能不行了。”
“好吧,尽量让她舒适些,”医生吩咐,“你和我一样清楚该如何做。”
伊内德没给格林夫人打电话。她知道鲁佩特还不会从拍卖会回来,她觉得奎因夫人,要是还能有片刻清醒,估计也没兴趣看到或听到她姑子来病房。大概也不愿意看到她的孩子们。让她们看到并记住她的样子也没什么好处。
她不再费心给奎因夫人量血压或者量体温—只是擦拭脸部和胳膊。喂水,她已经不要喝了。她打开奎因夫人频频因为噪音要求关掉的电扇。病体泛起的味道似乎在变化,渐渐褪去刺鼻的氨水味,转变为死亡寻常的味道。
她走出门,坐在台阶上。她脱下鞋袜,在阳光中伸直双腿。孩子们小心翼翼地缠着她,问她会不会带她们去河里,是否可以坐在船里,要能找到船桨,她会不会带她们划船。她很清楚不能溜开那么远,不过她问,想不想要一个游泳池?两个呢?她取出两个洗衣盆,搁在草地上,用水泵从蓄水池打水灌满。孩子们脱得只剩短裤,泡在水里,假装是伊丽莎白公主和玛格丽特·罗斯公主。
“我问问你们,”伊内德坐在草地上,仰着头,闭着眼睛问,“我问问你们,要是有人做了非常坏的事,他们应当被惩罚吗?”
“是的,”洛伊丝立刻回答,“他们必须挨鞭子。”
“谁干的?”希尔维问。
“随便想个人吧,”伊内德说,“现在,要是有一件非常坏的事,但是没人知道是谁干的,那怎么办?他们应该坦白是他们干的,接受惩罚吗?”
希尔维说:“我会知道是他们干的。”
“才不会,”洛伊丝反驳,“你怎么会知道?”
“我会看到他们。”
“才不会。”
“你知道我为什么觉得他们该被惩罚吗?”伊内德说,“因为他们会非常痛苦,在他们心里。哪怕没人看到,没人知道。要是你做了件非常坏的事,又没被惩罚,你会更难过,比被惩罚还要难过。”
“洛伊丝偷了把绿梳子。”希尔维揭发。
“我没有。”洛伊丝抗议着。
“我希望你们记住这个。”伊内德说。
洛伊丝说:“它自己掉在路边的嘛。”
伊内德每过半小时左右就走进病房,用湿布擦拭奎因夫人的脸和手。她没跟她说话,也没碰她的手,只是用布擦拭。照料垂死之人的时候,她从没像这样玩忽职守。大约五点半,她打开门,意识到屋里的人死了。床单掀开着,奎因夫人的脑袋从床一侧耷拉下来,伊内德没记下这个事实,也没告诉任何人。医生赶来之前,她把尸体摆正,清洗干净,床也整理好了。孩子们仍在院子里玩耍。
7月5日。早上早些时候下了雨。L和S在门廊下玩。电扇关了又开,抱怨有噪音。一次半杯蛋奶酒,调羹喂食。血压升高,脉搏加快,没有抱怨疼痛。大雨没有让天气凉快。鲁·奎傍晚来过。干草收毕。
7月6日。天热,非常闷。试开电扇,说不要。经常用海绵擦拭。鲁·奎傍晚过来。明天开始收麦。因为炎热和雨水,所有庄稼成熟期均提前一到两周。
7月7日。仍旧炎热。不喝蛋奶酒。汤匙喂食淡姜酒。非常虚弱。昨夜大雨,刮风。鲁·奎无法收割,好几处稻谷倒伏。
7月8日。不喝蛋奶酒。淡姜酒。上午一直呕吐,比平时更警醒。鲁·奎要去牲口拍卖会,去两天。医生说可以。
7月9日。非常激动。可怕的谈话。
7月10日。病人鲁佩特·(简尼)·奎因夫人约于下午五点去世。尿毒症造成心力衰竭。(血管球性肾炎)。
伊内德从来不会等着参加她照料的人的葬礼。她觉得尽早不失体面地离开方为上策。她的在场无甚意义,只会让人想起死亡之前的时光—大有可能是一段沉闷无比、充满肉体之痛的时光。现在它要被仪式、款待、鲜花和糕点所遮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