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人的爱情(第22/24页)

她隔着桌子坐在鲁佩特对面,面对奎因夫人的房门。她几乎忘掉了借口,忘掉了计划好的步骤。搁在膝盖上的小包装着照相机,沉甸甸的—这提醒了她。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她说,“我想最好现在就提出来,以后或许没机会了。”

鲁佩特问:“啥事?”

“我知道你有一艘划艇。我想请你划船带我到河中间。我想拍一张照片。我想拍河岸。那里很美啊,沿岸都是垂柳。”

“没问题。”鲁佩特回答,谨慎地掩盖住乡下人对于客人的无聊—甚至可谓粗鲁之举—通常会流露出的讶异神情。

这实在就是她现在的身份—客人。

她计划等他们到了河中心就告诉他自己不会游泳。先问问他河水有多深—他肯定会说,下了这么多天的雨,一准有七八,甚至十英尺深了。然后告诉他她不会游泳。这不是谎言。她在瓦利长大,从小生活在湖边,每年夏天都到沙滩上玩耍。她是一个强健的女孩,擅长运动,但她怕水。任何劝说、示范,甚至羞辱,都不能让她下水—她从来不曾学会游泳。

他只需用船桨劈她一下,将她打入水中,让她沉下去。船留在水里,他自己游上岸,换掉衣服,宣称刚从谷仓过来,或者刚刚散步归来,发现门口停着她的车,人不见了。就连照相机,如果被发现的话,也会使得这事更合情合理。她划船去拍照片,不知怎的跌进河里了。

一旦他明白了自己的优势,她就会跟他直言。她会问他,那是真的吗?

如果不是真的,他会因为她这样问而憎恶她。如果是真的—难道这段时间以来她不是一直这样坚信的吗?—他会以另外一种更加危险的方式憎恶她。哪怕她立刻保证—而且是真心的,一定会遵守诺言—绝不跟别人说。

她会始终压低嗓门,记着夏夜里声响会沿水面飘得很远。

我不会跟别人说,但是你却会的。你不可能带着那样的秘密活下去。

你不可能扛着这样一个负担苟活于世。你的生命将令你无法忍受。

如果她能进展到这里,而他既没否认她说的,也没推她入河,伊内德就会知道她赢了这一把。还需要一些交谈,一点心平气和但是不容分辩的劝说,让他把船划回岸边。

或者,也有可能他会失魂落魄地问,我该怎么做?那么她就会一步步劝说他。首先,划回去。

漫长可怕的历程中的第一步。她会告诉他每一步怎么做,会尽可能多陪他一步是一步。现在把船系好。上岸吧。穿过草地。打开大门。她会走在他身后,或者他前面,他喜欢怎样便怎样。穿过院子,走上门廊,进厨房去。

他们将会告别,钻进各自的汽车,然后他去哪里就是他的事了。她第二天不会打电话给警察。她会等待,直到他们打给她,她会去监狱看他。每天都去,或者在他们允许的情况下尽可能多去。她会坐在监狱里陪他说话,会给他写信。要是他们送他去另一个监狱,她会跟过去。哪怕只被允许一个月看他一次,她也会住在附近。在法庭上—是的,每天在法庭上,她都会坐在他能够看到她的地方。

她相信没人会因为这种谋杀获判死刑,它在某种程度上是场意外,显然是一种冲动犯罪,不过它的阴影若隐若现,在她意识到这些献身的画面—这种类似爱情又超越爱情的契约—变得有点不像话的时候,她清醒了过来。

现在,计划启动了。因为她要到河里的请求,因为她要拍照片的借口。她和鲁佩特站起身,她正面对病房的门—现在又用作前厅了—门关着。

她问了句蠢话。

“窗上挂的被子取下没有?”

他好像有一会儿没明白她的意思。他答道:“那些被子。对啊。我想是奥利弗把它们取下了吧。就是在那里出殡的。”

“我只是突然想到这事。否则太阳会把它们晒褪色的。”

他打开门,她绕过桌子,和他并肩站着,朝房里看去。他说:“要是想的话,你可以进去。没关系的。进去吧。”

当然,床已经搬走。家具都推到墙边。房间中央他们原先为了葬礼安放椅子的地方变得空荡荡的。北面两扇窗当中的地方也一样空着—想必摆过棺材。伊内德过去摆放水盆,摊开布片、脱脂棉、汤匙、药瓶的桌子塞在角落,上面搁着一束飞燕草。高高的窗子依旧挡住不少阳光。

奎因夫人在这屋里说过的所有话中,伊内德现在想起的是“扯谎”。扯谎。我打赌全是扯谎。

有人能编出这样细致、这样可怕的谎言吗?答案是肯定的。病人的思想中、垂死之人的脑袋里,可以充满各种无稽之谈,足以组织成令人信服的说法。就连伊内德自己,睡在这房里的时候,思想中也充斥过令人厌恶至极的念头和各种污秽之事。那种性质的谎言可以在一个人的思想角落里等待,像黑暗中悬挂的蝙蝠,一旦夜幕降临便伺机而动。你永远不能断言无人能编出这种谎言。看看梦境吧,它们何等逼真啊,层层叠叠的,以至于你能够记下并加以描述的仅是其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