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哪个疯狂者的构想(第30/32页)
电话铃响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一点钟。她早已跑出办公室——跑出办公室时,心里只想着去拿护照,逃离这个国家——此时离她通常就寝的时间已过了好几小时,突然电话铃响,报告她这个消息。她由于将广告当做电子邮件错发,并没有入睡,还在她的寓所里来回走动,扯头发,对着镜子唾骂自己,将头伏在厨房桌子上双手捂着面孔哭泣,虽然仿佛是从梦中惊醒——精心防御的成年人的睡梦——她跳起来叫道:“不会有这种事!我没有干!”但谁干的呢?过去似乎总有人拼命设法压制她,以某种方式清除掉他们眼里的她这个眼中钉——那些无情无义、她好不容易才学会如何防范的人。但今天晚上没有人可以指责,她自己的手打出了这毁灭性的一拳。
狂乱地,在剧烈的狂乱状态下,她试图想出什么招数,任何招数,避免最坏的情况发生,但在她令人难以置信的绝望之中她可以想见的只是最具灾难性的弹道轨迹:时间飞逝,天色破晓,巴顿大楼的一扇扇大门打开,她系里的同仁一个个进入他的或她的办公室,开启电脑,伴随着早晨咖啡的芳香在屏幕上发现她绝对无心发出的寻求科尔曼·西尔克复制品的广告。她系里的成员读了一遍,两遍,三遍以后,再在网上一字不漏地转发给每一位讲师、教授、职员、办公室秘书和学生。
她班上的每一名学生都将看到它。她的秘书将看到它。不等到下班,校长就已经看过了,学院董事会成员也不会例外。即使她声称广告只是个玩笑,一个圈内人士的玩笑,为什么董事们就一定会允许玩笑的始作俑者继续留在雅典娜呢?尤其是在她的玩笑被刊载上学生的报纸之后——而这是毋庸置疑的。还有当地报纸。在它被《法国人》收录之后。
她母亲!对她母亲的羞辱!还有她父亲!他的失望!所有循规蹈矩的瓦林古尔的表兄妹们——他们由于她的失败而获得快乐!所有那些可笑的保守的舅舅和可笑的虔诚的姨妈,共同维系历史的陈规陋习——这个消息将使他们多么高兴,在他们势利地相互靠拢坐在教堂里时!但假设她解释说,她不过是在实验如何把广告作为一种文学形式,独自一人在办公室全然不带感情色彩地玩弄个人广告,当成……当成功利性的俳句。没有用。太可笑了。什么都没用。她母亲,她父亲,她兄弟,她朋友,她老师。耶鲁。耶鲁!丑闻将传到她认识的每一个人的耳朵里,羞耻将无情地伴随她一生一世。即使用护照能往哪里跑?蒙特利尔?马丁尼克?过日子钱打哪儿来?不,就是到说法语的天之涯海之角,人家也不会允许她教书——一旦他们听说了她广告的事。她为之精心策划、辛勤劳作的纯净,颇有声望的专业生活,未被污染的、无可指责的脑力生活……她想到给亚瑟·苏斯曼打电话。亚瑟会为她想出个办法的。他可以拿起话筒,跟任何人谈话。他很坚韧,很精明,是她所认识的在世故方面最聪明、最有影响力的美国人。像亚瑟这样有权势的人,无论多么正直,都不会受到永远讲真话的限制。他会找着可以解释一切的对策。他会想到对策的。但当她告诉他所发生的事情后,他为什么会想要帮她的忙呢?他会想到的是她喜欢的是科尔曼·西尔克,而不是他。他的虚荣将主导他的思路,引领他得出最愚蠢的结论。他会像其他所有的人一样想:她朝思暮想着科尔曼·西尔克,她梦想的并不是亚瑟·苏斯曼,更别提尿布派或帽子族了,而是科尔曼·西尔克。想象一下她爱上了科尔曼·西尔克,他将把话筒一摔,再也不跟她讲话。
重现。把当时的情景回想一下。试图获得充足的视角以做出理智的举动。她没有想发送。她写了,不错,但她不好意思发送,不想发送,而且并没有发送——然而信却走掉了。和匿名信相同——她没有想寄出,把它带到纽约,没有寄出的意图,而信却走掉了。可是这次走掉的是糟糕得多得多的东西。这回她如此之绝望,以至凌晨一点二十分决定要做的理智的事情便是给亚瑟·苏斯曼打电话。不管他怎么想,亚瑟必须帮助她,他必须告诉她她怎么能消除她已经铸下的大错。突然,正巧在一点二十分,她拿在手中给亚瑟·苏斯曼拨号的电话铃声大作。亚瑟打电话给她了!
但说话的却是她秘书。“他死了。”玛格说,她哭得那么伤心,德芬妮都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玛格——你没事吧?”“他死了!”“谁死了?”“我刚听说。德芬妮。太可怕了。我给你打电话,我必须,必须给你打电话。必须告诉你这可怕的事。哦,德芬妮,时间很晚,我知道很晚了……”“不!不会是亚瑟!”德芬妮喊道。“西尔克院长!”玛格说。“死了?”“可怕的冲撞。太恐怖了。”“什么冲撞?玛格,出了什么事?在哪里?讲慢些。再讲一遍。你在说什么?”“在河里。和一个女人一起。在他的车子里。冲撞。”玛格现在已语无伦次,而德芬妮所受的惊吓如此之大,以至于事后她回想不起是放下听筒,还是哭着冲到床上,还是躺在那里喊叫着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