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哪个疯狂者的构想(第28/32页)

有一个女性三人帮——一名哲学教授,一名社会学教授和一名史学教授——尤其逼得她几乎要发疯。她们对她充满敌意仅仅因为她不像她们那样老牛拖破车似的埋头苦干。由于她的时尚风度,她们便以为她没有读过足够的学术性杂志。因为她们的美国独立观与她的法国独立观之间的差异,她们认为她勾引有权势的男性而对她嗤之以鼻。但她究竟做过什么而引起了她们的怀疑,除了她善于调度系里的男教员之外?不错,她是和亚瑟·苏斯曼在大巴林顿共进晚餐,那是否意味着她就不把自己当做他智力上的伙伴了?她心里从不怀疑自己与他平等的地位。她和他外出并不感到受宠若惊——她想听他对《德意志意识形态》的说法。她起初难道没有尝试和她们三位共进午餐,而她们的态度还能比当时更加倨傲吗?当然,她们不屑阅读她的学术论文。三人中没有一个阅读她写的东西。纯属观念的问题。她们见到的是德芬妮在任职期间在男性身上施展她所知的被她们辛辣地称之为“小小的法兰西风味”。然而她却一心想巴结这个三人帮,向她们倾诉她不喜欢法国风情的原因——否则她会留在法国!她并不掌控男教员——她不掌控任何人。不然她为什么会独自待在这儿,成了唯一在夜里十点钟还坐在巴顿大楼办公桌前的人?不到一个星期,她尝试与这三人交结的努力便宣告失败,她们让她无所适从,令她伤透脑筋,但她们却是她无法以任何手段使之陶醉、智取或笼络的。“三女神”,她在给巴黎的信中这么称呼她们,恶意地把“女神”一词拼作“茅草”。三个油脂球。在一些晚会上——德芬妮并非真正想出席的晚会——三茅草毫无例外地到场。当某位大女性主义知识分子莅临时,德芬妮至少想受到邀请,但从来没有过。她可以去听演讲,但从未被邀请出席晚宴。可是召唤大人物的地狱三女巫却总是有份的。

由于对她的法兰西化的不完全的反抗(同时又对她的法兰西化念念不忘),自愿脱离她的国家(如果并不是脱离她自己),陷入三茅草对自己的蔑视之中,以致没日没夜地算计做出何种回应方可赢得她们的尊敬,又不会进一步模糊她的自我意识及导致对她天然的女性性情的表达偏差,由于在必须如何对付文学以赚取功名,与一开始为什么走近文学,两者之间存在着的巨大落差,使她不时深感羞愧,德芬妮惊愕不已地发现自己在美国竟然落到孤家寡人的地步。失去祖国,被孤立,遭冷落,对于生活中一切重要的东西大感困惑,陷入迷茫渴望的绝望境界,身处将她定为敌人的一片喝骂声中。这都是因为她热切地追寻一种特立独行的生存方式,这都是因为她非常勇敢,拒绝接受别人对她的指令。她觉得似乎在她令人赞叹的创造她自己的努力中她已经颠覆了她自身。生活中竟有如此卑鄙的东西,对她下这种毒手。这种东西的中心非常卑劣,满怀报复欲望,不按照逻辑推理,却根据敌意悖谬的心血来潮行事。敢于将你自己交给你自己的活力,竟可能落入一个老奸巨猾的罪犯的手中。我要到美国去充当我生活的主宰,她说,我将不按我家庭所限定的正统观念建构我自己,我要和这种限制作斗争,将豪情万丈的自我意识推向极致,表现出最优秀的个人主义——到头来她却以一场非她所能控制的戏剧收尾。她最终一事无成。人人都有掌控事物的动机,可是被掌控的却往往是我们自己。

为什么仅仅想知道该怎么做竟会如此困难?

德芬妮会完全陷入孤立,要不是系秘书。玛格·露兹,一个三十几岁,胆小如鼠,离了婚的女人,也很孤独。她极其能干,害羞至极,心甘情愿地为德芬妮做任何事情,有时在德芬妮的办公室里吃三明治,最终成为系主任在雅典娜唯一的成年女性朋友。还有住校作家,他们似乎恰恰喜欢她身上别人痛恨的东西。但她不能忍受他们。她怎么会这样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她又如何才能抽身?正如将她进退维谷的处境看做浮士德交易、不能提供任何安慰一样,试图将她左右为难的窘状想象做“昆德拉式的内心放逐”也无济于事。

寻求。好,就这样,寻求。按照学生所说的去做——大胆干!年轻,娇小,女人味十足,漂亮,学术上成功的法国出生的斯特吉—韦伯基金学者,巴黎背景,耶鲁博士,麻省工作,寻求……现在就上网。不要隐瞒你真实的情况,不要隐瞒你真正的追求。一位美艳惊人、才华横溢、情欲超亢奋的女人寻求……寻求……明确地,不屈不挠地寻求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