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哪个疯狂者的构想(第10/32页)

但在必须再次去时,莱斯特拒绝了。“我在那儿坐过了,还不够吗?”“我要你吃,”路易说,“我要你吃饭。像人家一样走动,谈话,吃饭。我们有了新的目标,莱斯特。”“我可不再要你的什么目标了。我做到了。我没杀人。这还不够啊?”但一个星期以后他们又驱车回到和谐宫,原班人马,相同的玻璃杯,相同的菜单,甚至相同的喷洒在餐馆亚洲女人肌肤上冲着莱斯特鼻息所发出的阵阵廉价花露水的香气——他可以据以追踪猎物的可疑气息。第二次他吃了,第三次他吃了还点了菜——虽然他们仍然不让侍者接近餐桌——第四次他们让侍者伺候他们。莱斯特狼吞虎咽,直吃到几乎要爆炸为止,吃得就好像他有一年没见过食物似的。

出了和谐宫,五个人无一不情绪高昂,就连契特都兴高采烈。契特高谈阔论,契特大声欢呼:“哥们儿!”

“下次,”莱斯特说,当时他们正驱车回家,这种起死回生的感觉令人陶醉,“下次,路易,你会提出过分的要求。下次你会要我爱上它的!”

但下次却是去面对那面墙,他得去看肯尼的名字,而这是他做不到的。在他们从老兵管理局领到的书里看到过一回肯尼的名字就足够了。以后他病了一个月。他心里没有别的念头。他现在也只有这一个念头。肯尼躺在他身边,没有头。日日夜夜,他想,为什么是肯尼,为什么是契普,为什么是巴第,为什么是他们,而不是我?有时他想他们是幸运儿。对于他们来说,一切都结束了。不,不管怎样,无论如何他都是不能走到那面墙跟前的。那面墙。绝对不行。做不到。不愿意。了结了。

为我跳舞。

他们在一起大约有六个月了,一天夜里他说:“来吧,为我跳个舞。”说着他在卫生间里放上一张唱碟,亚迪·肖演唱、由罗伊·艾尔德里奇吹小号伴奏的《我爱的人儿》。为我跳个舞,他说着松开紧搂着她的胳膊,并且指着床前的地面。于是,不惊不乍地,她从那个弥漫着那股气息(科尔曼赤身裸体的气息,经过日光浴的皮肤的气息)的地方爬起来,从她深深依偎的地方爬起来,在那儿她的面孔埋在他裸露的体侧,她的牙齿、她的舌头薄薄地抹上了一层他的精液,她的手掌摊开在他肚皮下方那拳曲的油光光的体毛上,在他盯着她的炯炯目光下——他那目不转睛地透过两排长长的深色睫毛的绿色凝视,根本不像一个随时可能晕倒的衰竭的老人,而恰似一个将自己的面孔紧贴在玻璃窗上的小伙子——她翩翩起舞,并非妖娆地,并非像斯蒂娜在1948年那样,并非因为她是个可爱的姑娘,一个可爱的年轻姑娘,为悦己悦人而起舞。她是一个不太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的可爱的年轻姑娘,她对自己说:“我可以为他跳——他既然要,我又能跳,看吧。”不,不完全是花蕾绽放或小雌马成为母马的那一派天真烂漫的景象。福妮雅能为他跳,不错,但全然没有羞涩的成熟才是她的舞姿,没有青春的,朦胧的,对自我,对他,以及对所有活着和死了的人的理想化。他说:“来吧,为我跳舞,”于是,她从容地一笑,说:“干吗不呢?我在这方面一向是慷慨的。”说着开始扭动起来。她抹平皮肤,仿佛在抹一件揉皱的衣服。她特别留意地察看每样东西是否都到位:或绷紧,骨感,或浑圆。如同所应有的那样,她自身的一股气息——诱发性的生物体气息——熟悉地从她手指尖散发出来,她正用手指顺着颈项向上摸过温热的耳廓,然后慢慢地横过面颊,抵达嘴唇,头发(她正在变灰的,由于使过劲而变得湿漉漉,乱蓬蓬的黄头发),她抚弄着它,仿佛是在抚弄海藻。她对自己假称那是海藻,从来就是海藻,一大片滴滴答答浸透盐水的海藻。反正,这又要她付出什么代价呢?有什么了不起呢?纵身投入,倾情付出。倘若这正是他所向往的,拐骗这个男人,诱捕他,这不会是第一个。

她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这事儿,这种联系。她蠕动着,从她舞台脚下的地板挪开去,浑身充满诱惑力,并由于前几个小时的缘故显得有点油腻,被此前的行为所涂抹,所润滑。金色头发,没有在农场给太阳晒黑的地方皮肤白皙,在六七个地方可以见到疤痕,一个膝盖头擦伤,像个孩子的,是她在牛棚里滑倒时留下的,在她胳膊和腿上都有一道道细如针脚、半愈合的抓痕,是牧场篱笆所致。她的手粗糙,发红,肿痛,由于扭动篱笆时捡起玻璃碎片,由于每个星期拔出、插入那些木桩的缘故。一个花瓣形状、颜色鲜亮的伤痕,或在挤奶厅受的伤,或是他留下的,恰恰位于她的咽喉和躯干的结合部;另一个伤痕,青紫色,位于她没有肌肉的腿上,那是被咬被蛰的的结果。他的一根发丝,成&形,如同一颗精巧的灰色小痣粘在她的面颊上。她的嘴微微张开,仅露出牙齿的一部分。她并不急于到达某处,因为过程本身才是趣味之所在。她蠕动着,此刻他正审视着她,审视着这细长的身躯有节奏的蠕动。这苗条的躯体,比外表强壮得多,而且有着令人惊讶的沉甸甸的乳房,挂在她修长笔直的两条腿的把柄上,往下坠,往下坠,往下坠,朝他垂下来,犹如长柄勺,盛满了他的琼浆玉液。他不加抗拒地横卧在起皱的被单上,一堆枕头乱七八糟地团成一堆,支撑着他的头。他的头放在与她的大胯、肚子(她蠕动的肚子)同一水平的位置上,他审视着她身体的每一个部分。他审视着她,而且她知道他也在审视她。他们已结为一体。她知道他要她提出要求。他要我站在这里,舞动,她想,并要求得到属于自己的东西。什么才是呢?他。他。他正向我奉献他自己。OK,这是高压电路,不过让我们来吧。于是,她朝下给他递上一个媚眼,并蠕动着,蠕动着,正式的能量转换开始了。她觉得非常舒服,像这样随着那首曲子扭动,而能量便传递过去,心里明白只要她发出一个最微小的号令,像招呼侍者似的打个响指,他就会手脚并用地从那张床上爬出来,舔她的脚。如此欢快地在舞蹈中,她已经能够将他当做水果,剥掉皮,一口吞。并不是只有遭毒打,当清洁工,以及在学院打扫别人的垃圾,在邮局打扫别人的粪便,在那些工作里面,在清除每个人的废弃物的工作里,有着一股可怕的韧劲。要是你想了解真相,这种活计吸你的血,别对我说没有更好的工作,不过我得到了这份工作,这就是我的工作,三份工作,因为这部车只剩六天就到期了,我得买辆能跑的便宜车,所以我打三份工,并不是头一回,再说,牛奶场也有一大堆要命的活,你听起来以为了不起,你看起来以为了不起,福妮雅和奶牛,但别的先不说,它把我的背都累断了……可是这会儿我赤身裸体和一个男人待在一间屋子里,看着他带着他的阳具和那个海军文身躺在那儿,很平静,他很平静,甚至看我跳舞充了电,还是那么平静。他也是个倒运的人,死了老婆,丢了工作,作为种族主义者教授,当众受到羞辱。而什么叫种族主义教授?并不是说你刚刚变成了一个,人家说的是你刚被发现而已,所以你原来一辈子都是。并不是说你有一次做了件错事,如果你是个种族主义者,那么你就终身是个种族主义者,突然你整个一生成了个种族主义者。这是个污点,而且不是真的,然而此刻他却很平静。我能让他这样。我能使他如此平静,他能使我如此平静。我只要这样不断蠕动。他说我在为他跳舞,我想,为什么不?为什么不,除非这让他以为我会继续下去,我会对他假装似乎这另有含义。他将假装说世界属于我们,而我会让他这么假装,然后我也会假装。但是,为什么不呢?我能跳……但他得记住。不过如此而已,即使我浑身一丝不挂只剩戴着的这蛋白石戒指,一丝不挂,除了他给我的这枚戒指。这就是如何站在你爱人面前,在灯光里赤裸着身子,并且扭动着的情形。OK,你是个男人,已过了盛年,有了你自己的一生,我并不是其中的一部分,但我知道眼下是什么。你作为一个男人走向我,所以我走向你。这不简单,但不过如此而已。我在你面前开着灯赤身裸体跳舞,你也赤身裸体,那么所有其他的一切都无关紧要。这是我们所做的最简单的事——就是这回事。别胡思乱想别的含义,把它弄复杂了。你千万别,我不会。不需要比这更复杂。你知道怎么了?我看见你了,科尔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