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人皆知(第13/26页)
他对自己告诉我这些是否感到惊讶呢?我想有可能。但他激动得非说下去不可。此刻的冲动与他邀我跳舞时的激情是相同的。是的,我想,撰写幽灵已不再是对羞耻的反弹,操福妮雅才是。但还有别的什么在逼迫着他。那种把兽性释放出来的愿望,把它赶出来——半小时,两小时,不管多久,逼它呈现为自然的状态。他结婚已经很久了。他有儿有女。他是一所学院的院长。四十年来一直做着该做的事。他很忙,作为自然天性的兽性被关进了箱子里。现在箱子打开了。主任、父亲、丈夫、学者、教师、读书、讲课、改考卷、打分数,统统一去不复返了。七十一岁上你当然不再是二十六岁那头易怒好斗的野兽,但兽性的残余、自然天性的残余仍然存在——他与之相接触的正是这种残余。其结果是他很快乐,他对能和残余兽性相接触心存感激。他不仅是快乐——他心花怒放,而且由于心花怒放,已无法与她分开,已牢牢地与她结为一体。并非家庭所为——生物学对他不再有任何用处。不是家庭,不是责任,不是义务,不是金钱,不是共享的哲学或对文学的共同爱好,不是关于伟大理想的伟大讨论。不是。将他与她结为一体的是使他颤栗的激情。明天他可能患癌症,一命呜呼,但今天他享受着这种激情。
为什么他要告诉我?因为要不顾一切地将自己交付给激情,必须得有人知道。他大可放心地去为所欲为,我想,因为不会殃及任何东西,因为不存在未来,因为他七十一,而她才三十四。他身陷其中,并非为了学习,并非为了策划,而是为了冒险;他加入和她加入一样,是为了兜兜风。那三十七年的生涯该签发他不少的许可证了。一个老人,最后一次,性冲动,对任何人来说还有什么更为动人的呢?
“当然我得问问,”科尔曼说,“她究竟和我在一起是为了什么。她真正的想法是什么。跟一个可以当她爷爷的老头上床对她是否是激动人心的新鲜经验?”
“我想是有那种类型的女人,”我说,“会觉得这很新鲜。还有各种各样别的类型,为什么非得是那种呢?瞧,显然,什么地方有个部门,科尔曼,一个处理老人问题的联邦中介机构,她是那个机构派来的。”
“年轻的时候,”科尔曼对我说,“我从来不跟丑女人打交道,但我海军里有个朋友,法利罗,专爱找丑女人。在诺福克的时候,我们不管是上教堂跳舞,还是夜里到军人联合会去,法利罗总盯着最丑的女孩。我笑他,他告诫我说我不知道自己损失了什么。她们感到沮丧,他说。她们不像你们,他对我说,挑选的女皇那么漂亮,因此她们会对你百依百顺。大多数男人都很愚蠢,他说,因为他们不懂得这个道理。他们不知道一旦你接近最丑的,她便是最独特的。当然要看你能否打开她。那么你要是成功了呢?你要是真的打开了她,一开始你都会不知所措,她是那么地鲜活,浑身颤抖。都是因为她丑的缘故。因为她从不被人看好。因为当其他女孩都在舞池里的时候,她却缩在墙角旮旯里。而这就是做个老头的感受。当那个丑姑娘。在舞会上缩在角落里。”
“那么福妮雅就是你的法利罗啦。”
他微微一笑。“或多或少。”
“好吧,不管还有什么别的情况,”我对他说,“反正感谢伟哥,你总算不用受罪去写那本书了。”
“我想是的,”科尔曼说,“我想你说得真的不错——那本蠢书。我有没有告诉你福妮雅不识字?我们有天晚上开车到佛蒙特吃晚饭,我发现了。她不会读菜单把它扔到一边。当她要显出恰当的轻蔑的面相时,总是掀起半片上嘴唇,掀起那么一丝丝,然后有什么说什么。她做出恰当的轻蔑,对侍应生说:‘照他的给我也来一份。’”
“她上学上到十四岁,怎么会不识字?”
“阅读能力似乎随同她的童年一起消失了。我问她怎么会有这种事,但她只是笑。‘很容易的。’她说。雅典娜好心的开明人士鼓励她进识字班,但福妮雅不去。‘你也别想来教我。随便你叫我干什么都行,随便什么,’那天夜里她对我说,‘可别提那污糟事。听别人讲就够难受的了。开始教我读,强迫我读,硬推我读,轮到你来把我推下悬崖了。’从佛蒙特回来的一路上我沉默着,她也不做声,直到我们到了家门口才相互说了一句话。‘你不会操一个文盲,’她说,‘你要把我甩了,因为我不是个体面的、合法的、有文化的人。你会对我说:‘要么学识字,要么就滚蛋。’‘不,’我对她说,‘我会更使劲地操你,因为你不识字。’‘好,’她说,‘我们相互理解。我不会像有文化的女孩那么做,而且也不要你像对待她们那样对待我。’‘我要操你,’我说,‘就因为你是你。’‘这就是门票。’她说。我们两个早就开怀大笑了。福妮雅笑起来像一个在脚边准备好垒球棒以防不测的酒吧女招待,此刻她正那样笑着,那种尖酸刻薄、好像在说‘我早就知道了’的笑——你知道,是那种身世不清白女人的粗俗的毫无顾忌的笑——不等笑完她已经动手拉开我裤裆的拉链了。但她说的我决定放弃她的那番话倒并不假,从佛蒙特回来的一路上我考虑的正是她所说的问题,但我不打算那样做。我不准备把自己美妙的道德强加给她或强加给我自己,那早就过去了。我知道这类事情不会没有代价。我知道不能给它上保险。我知道这恢复你青春的东西可能最终能要你的命。我知道人可能犯的每一个错误通常都有一个性加速器,但此刻我碰巧不想考虑太多。我早晨醒来,地板上丢着条毛巾,床头柜上放着瓶婴儿护肤油。这些东西怎么跑来的?随即我记起来了,跑到这儿来,是因为我复活了,是因为我又回到了旋风之中,是因为有了一个了不起的男性器官。我不会放弃她的,内森,我已开始叫她瓦露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