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16/32页)

我不得不观看这三人组合的表演。路德维希乐意扮演卢伊特嘉德的侍者。但从不手忙脚乱,而是慢条斯理。他很享受这一角色。科比尼安自动变成了路德维希的仆人。我是旁观者,我负责鼓掌。我相信,如果没有我,这个三人组合就没法演他们的戏。随后突然间烟消云散。结束了。没有解释。什么都没有。他俩双双在蒂门多夫海滩游泳的场景我至今历历在目。来回各五百米,并排蛙泳,但返回的时候是自由泳。去的时候路德维希控制自己的速度,回来时他放开游。他在仰泳中一路领先。他那长长的胳膊按照均匀的节奏悄无声息地高高扬起,然后悄无声息地落入水中,然后再次高高扬起。这是令人赏心悦目的一幕。最后这俩人带着笑声、手挽手地回到卢伊特嘉德和我跟前。看着自己的朋友,看着这位游泳冠军,科比尼安打心眼里感到高兴。比他矮一个头的路德维希跟他并排站立的时候,他作为视觉对象已经无足轻重。这让他感到由衷地钦佩。路德维希身上最好看的部位是其强壮的双臂。他的肌肉并非独立存在。看上去它们只有使身体轮廓清晰化的功能。路德维希的一个很大的,也许是最大的天赋:他很会享受胜利。就是说,他让自己做的一切都以胜利告终。有一次,他在喝完汤等主菜上来的时候轻描淡写地说他买了美国的零息债券,八二折,没有利息,但十年以后按面值百分百付现,不用上税,要是利息还得上税呢。说着举起酒杯,说:干杯。科比尼安为他真诚地干杯,他打心眼里为这个朋友感到骄傲。这正是他的伟大。

后来,就是两年前,不再来往。

科比尼安派人去调查研究,结论是:弗罗和福伊斯特勒公司在不断扩张。最近在每一个东欧国家都办起印刷厂。老板亲自处理业务。圣杯印刷公司,路德维希的宠儿,在艺术书籍印刷中依然独占鳌头。

然后我发现科比尼安不愿意听我提到他的朋友和朋友的妻子了。这以前对科比尼安是什么滋味?现在又是什么滋味?至今如此。我等待他再一次提到那个名字。只要他不能提这个名字,路德维希就是我们之间的一道屏障。我只是觉得他们中断关系的方式太令人难堪,令人别扭,有挑衅意味。我不想路德维希。科比尼安想他。现在科比尼安每年都是一个人去做自行车旅行。尽管他慢慢开始偶尔带我一起去。我发现自行车旅行比我想象的舒服。去柏林周围的湖边我总是跟着去。但希尔斯—玛利亚或者阿托斯山之旅,他禁止我去。暂时禁止还是永远禁止?谁知道。

既然不能再提路德维希,我就不知道科比尼安如何想念他。他肯定想他。我必须找到能够解释他们分手的原因。我的解释是:卢伊特嘉德禁止他跟我们交往。她很强势,路德维希首先是她的仆人。他很乐意做她的仆人。有一次,他们在蒂门多夫海滩自己练舞的时候,卢伊特嘉德的尖鞋跟儿顺着跟腱划破他的脚,最后插在他鞋里,医生给他缝了几针。晚上他们对这种血腥而痛苦的男女结合方式津津乐道,而且互抢话头。

我不能把我对他们突然中止来往的思考说给科比尼安听。没到时候。否则我必须对他说:我们对卢伊特嘉德和路德维希来说不重要。我们高估了自己对他们的意义。彻底高估。没有别的解释。但是这种解释对科比尼安太残酷。

科比尼安在我们家做的最后一件与卢伊特嘉德和路德维希有关的事情,就是让人把这俩人送给我们的所有礼物——从杯子、盘子到图书和各种摆设——收拾起来,然后打包,他想全部给他们寄回去。后来他没有这么做。这些用圣杯印刷公司的漂亮彩带捆扎的箱子堆放在我们的地窖里。从塞维利亚到基辅,不管当地的修道院和宫殿里面都有些什么绘画,路德维希发明的技术都可以让这些艺术宝藏获得新生。科比尼安不会再让我们把任何东西拿出来。装进箱子的东西像是永远要待在箱子里。或者说:必然永远待在里面。我没法帮助科比尼安,因为他失去朋友的痛苦我过去没有体会,现在也没体会。如果我做出可以分担其痛苦的样子,他会生我的气。但是,看着他为失去朋友而痛苦,我心里很难过。但是我不能说。怜悯是感情的替代品。我由此明白了这个道理。

如您所言,每个人都是孤独的。

最近有一次,科比尼安在回家那天晚上讲起他接待了一个推销商,此人推销的是打印机中的劳斯莱斯。当时我的内心交织着盼望、恐惧、希望,因为不知道他是否要提路德维希这位印刷王国的主人。他只字未提。我应该帮他?我们对于最亲近的人的最隐秘的内心世界一无所知。但如果痛苦不可以分担,什么东西可以分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