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卡森(第12/25页)

诺曼仍是主张进步改革的,至少有许多主张进步改革的群体。“你以为纽约和芝加哥是抗议游行的中心,”迈克说,“但在这里,我们也有自己的传统。它正在回归——没错,正在回归。”他告诉我,有天晚上,在一家酒吧,一些红脖子乡下人把两个巴基斯坦人揍了一顿,他们以为这两个人是伊朗人。在那天晚上的演讲中我提到了这一趣闻,并请求观众不要对我做这样的事。这给了我一个切入口来提醒他们,他们对其他国家太不了解了,他们甚至都分不出巴基斯坦人和伊朗人。

一说到政治,迈克就滔滔不绝地说了很久,而我太累了,所有事在我脑子里都渐渐成了一团糨糊。自我离开美国、离开诺曼、离开迈克,离开穿成这样跟一个不是我丈夫的男人喝咖啡,时间之久恍如隔世。我将这一切抛诸身后已有十一年了。或许因为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从德黑兰过来,而且我知道几天之内我又要马上回去,我觉得迈克没什么好抱怨的。他似乎对美国政府大有不满,但我向他指出,这儿没有道德部队和公开死刑。我觉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之后,我改变了很多,而他并没有什么变化。他还是同一个迈克,没有根,也无所眷恋,随时准备跟你侃侃而谈,始终在寻找着远方看不见的某种东西,它既吸引着他,又让他求而不得。

见了迈克之后,我略感到有些压抑,虽然我们约定要保持联络,但我没有给他联系方式,也没有问如何联系他。我想忘掉他,他身上有某种我能够感觉到却无法触碰的悲伤,我不想受其干扰。

[134]凯瑟琳·安·波特(Katherine Anne Porter),美国小说家、散文家,作品多关注背叛、死亡、罪恶之源等阴暗主题,代表作《愚人船》。

[135]迈克·戈尔德(Mike Gold),犹太美国作家、文学评论家、共产主义者。

[136]亨利·罗斯(Henry Roth),美国作家,作品多关注犹太美国人在大萧条时代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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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将一个饭店老板、一个来自镇外的酗酒的劳工鼓动者、一个非裔美国医生和一个生活于贫困边缘的十几岁少女联系在了一起?答案似乎是一个聋人——约翰·辛格,还有他们永不餍足的与他接近、与他交谈的愿望。他们相信,他是镇上唯一一个真正理解自己的人。

他们不知道,辛格其实不过是被他们弄糊涂了。在一封给安东西帕罗斯的信中,辛格写道,这四个人“都非常忙”,忙得“让你难以想象”。他补充说:“我不是说他们要没日没夜地工作,而是说他们脑子里装了太多事情了,他们无法安宁。”折磨他们的是那些话:“他们心里的那些话让他们无法安宁,所以他们一直都很忙。”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如此热切地想跟他说话,虽然他点头回应,并淡淡地表达过同情,但多数时候,他都无法理解他们。

这四人中,饭店老板比夫·布瑞农跟其他三人是不同的。他一生的关注点都是这三个字:为什么?“这个问题总是不知不觉地穿过比夫的身体,就像血液流过他的静脉。他思考各种人、各种物、各种念头,而这个问题就在他身上。”这三个字在整个故事里回荡,当具备一个更普遍的意义时它就逐渐拥有了更大的分量。比夫与他人不同。当其他人逃避内心的永恒混乱,焦躁地诉诸实际行动时,比夫的倔强绝少外露。杰克是个漂泊者,从一个简陋发臭的地方搬到另一个简陋发臭的地方。米克在家里找不到自由和私人空间,因而花大量的时间在街上游荡。然后还有考普兰德医生,他那冷冷清清的家无法平抚他强烈的无家可归感。甚至辛格也是个流浪者。他在凯利家的公寓里有一个房间,但他要是不上班,大部分时间便都在镇上的不同地方徘徊。所有这些人物在自己家都无法轻松自在。

唯有比夫会关注自己住的地方,他的家因为有他的操持料理,干净整洁、像模像样。也唯有他,在小说的最后,仍留在我们见到他的同一个地方。

我们见到比夫·布瑞农是在他的饭店“纽约咖啡馆”里,它是以别处的地名命名的,全美国的小镇中有那么多的居民对这个地方魂牵梦萦,它简直是一个梦幻乐园,八岁的卡森第一次有机会远行便跑去了那里。夏夜“漆黑闷热”,时间正是午夜,所有的街灯都关了,“咖啡馆里的灯在人行道上清晰地投下了一个黄色的长方形”。街上空无一人,而在咖啡馆里,六个顾客正在喝酒,比夫“呆呆地候着,胳膊肘搭在柜台上,大拇指一边挤压着长鼻子的鼻尖”。照他的习惯,他正在观察。辛格觉得他跟其他几个人不同,他跟他的朋友写道,其他人“都有憎恨的东西。他们也都有除了吃喝睡和交友以外更喜欢的东西。这就是他们总是这么忙的原因”。但是比夫,他就是喜欢“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