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巴比特(第16/19页)
[111]丹尼尔·韦伯斯特(Daniel Webster),美国政治家。
[112]关塔那摩,古巴东南部一城市。美军于此建立了关塔那摩监狱,曾发生过多起虐囚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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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alisi Cardiaca——这是坐落于罗马市郊的厄勒克特拉医院的医疗记录中所记载的话,它解释了那位漂泊异乡的美国诺贝尔奖获得者的死因。它的意思是“心脏麻痹”,贴切地描述了《巴比特》的作者,《巴比特》将《哈克贝利·费恩》完全颠倒了,在故事的矛盾冲突中,“健全的心灵”[113]输给了“残缺的良心”。大学时初次读《巴比特》时,我太执迷于显而易见的对从众性的讽刺,而没有非常留意主角内心的微弱声音。讽刺很容易体会到,但悲悯则不然。或许,嘲笑和鄙视巴比特比怜悯巴比特更让我觉得安全吧。
那时,我跟许多同龄人一样,正沉浸于前卫派的虚构作品中,它们看起来似乎更为复杂,也让人更有收获。我曾读塞缪尔·贝克特[114]和尤金·尤内斯库[115]一直读到深夜,贝克特的人物语言和思维都断断续续、杂乱无章,而尤内斯库谴责了资产阶级的从众性,他们点燃了我的想象力。但心的确在那儿,从巴比特第一次出场时就在那儿;整个故事从头至尾,我们都可以听见微弱的心跳,它反抗着不停扰乱心神的混杂噪声,证明了泽尼斯居民表面上的志得意满其实不堪一击。作者将巴比特的内心生活和外在生活、秘密的缄默和高声的宣告进行了有规律的穿插,这使《巴比特》避免了沦为一场过分简化的展览。
不似充斥着匆促言辞的外在世界,内心的语言静默而含糊。最初我们听到它是在巴比特想竭力不顾外面的喧闹继续睡的时候。他又梦到了“那位小仙女,梦里的情景比银白色大海之滨的红宝石塔还要富有诗情画意”。这个小仙女,“那么苗条,那么白净,那么急切”,“在神秘小树林那边的幽暗处”等着他,等他从“拥挤的房子”和“吵吵嚷嚷的朋友”中脱身出来。她信赖他,安慰他,高喊着,他“无忧无虑又英姿飒爽,她会等着他,他们将一起航行到远方去——”但他的浪漫思绪被打断了,生活侵扰了梦境:“送牛奶的卡车轰隆隆、当啷啷地开过来了。”
巴比特问了自己一个问题:为什么?他拥有成功、忠诚的家人、社会地位和似锦前程,为什么他还是感到如此不能餍足?这一声“为什么?”贯穿了整个故事,跟着巴比特从他的睡廊来到办公室,在一场成功但见不得人的交易之后跟他回到家里;在他和朋友愉快说笑时,在家中,在聚会上,在他完成最满意的交易的时刻,都如影随形。而他只有一种回答:“我不知道。”或许答案不过是,“那个幼时对生活信心十足的人,对新的每一天里可能发生的而又未必如此的新奇事物早已无动于衷了”。这就是心起作用的时候,它帮巴比特找到一个答案,或许也扰乱着他,扫去他那志得意满之感,提醒他,他的确是有选择的——他可以选择另一种生活方式。
惶恐在意外之所向他袭来,就像重大的神迹显现前出现了一系列短促雷击,当时他正跟一帮好哥们和他们的妻子在一场聚会上,他们决定开一次招灵会召唤“意大利诗人”但丁,“那个走马观花地游过地狱的家伙”。突然,在“冥冥黑暗中”,这种“郁郁不乐”的情绪又出现了,朋友们消遣诗人“灵魂”的老套玩笑不再让巴比特觉得好笑。当他们在他面前显露出肤浅与无知时,他“突然对自己最信赖的朋友产生了鄙视,他为此觉得难过”。他对但丁的不朽有一丝模糊的感觉,但愿自己也读过这位过世诗人的作品。机会又一次错失,因为他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读。
那场聚会之后,他想尽办法终于说服妻子,让他跟他最好的朋友保罗去缅因州苏纳斯夸姆湖钓一次鱼,他们结婚后,那还是第一次,但他并不觉得得意。相反,“有好几个钟头,仿佛是无限长似的”,他都清醒地躺着,“怀着一种原始的恐惧而浑身颤抖;他明白他已经赢得了自由,但现在有了自由这个如此陌生而又令人如此棘手的东西,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当妻子和婷卡一起去走亲戚时,他“可以随心所欲——可他也不大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他在安静的房子里游来荡去,问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开始觉得他所熟悉的并且身体力行的全部经商生活到头来也许都要付之东流:牧师约翰·詹尼森·德鲁博士所描绘的天堂不仅不现实,而且无聊透顶;他使劲儿赚大钱也是毫无乐趣可言。”因此,巴比特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不幸的、多余的自由”,幼稚地渴望着小仙女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