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哈克(第24/37页)

“吐温捕捉到了未来的精魂,”我继续说,“从那时起,许多伟大的美国小说家——从海明威和菲茨杰拉德到卡森·麦卡勒斯和雷蒙德·钱德勒,从拉尔夫·埃里森和詹姆斯·鲍德温到索尔·贝娄,便都以他们自己的方式,用他们时代的语言,紧随其后。这就是我用‘哈克·费恩的后辈’时想表达的意思。他们都是代表了另一个美国的发言人,不是那个被规矩绑死、被政客虚情假意的爱国情感唤出来的祖国,而是我们梦想的那片更开放、更兼容并包的土地。”

法拉仍不相信这会是个好标题,但是她开始理解我脑中酝酿的东西了。

[60]大卫·福斯特·华莱士(David Foster Wallace),美国后现代派小说家。

[61]安·库尔特(Ann Coulter),美国保守派社会和政治评论家,专栏作家,律师。频繁出现于电视、广播等媒体。

[62]格林·贝克(Glenn Beck),美国电视、电台主持人,保守派政治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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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拉在那座有着大花园、位于埃文监狱脚下的房子里待了大概一个月。留在德黑兰对她和法拉马兹的家人,以及给予她庇护的朋友来说,都已经太危险了,所以她决定离开伊朗,同行的还有法拉马兹的姐妹和她六个月大的孩子,他的哥哥和嫂子(或为弟弟和弟媳),以及法拉自己两岁半的女儿内达。这是她惊人意志力和清醒头脑的一个例证,她将自己的焦虑和对法拉马兹的爱,以及被俘的恐惧都搁置起来,试图集中精力想办法救孩子和自己,而不是分神去想法拉马兹在遭遇着什么。

这个故事我零零碎碎已听过许多次,主要是法拉和那些跟她同行的人说的,但是每一次,讲述他们自己故事的人都在场,这多少减轻了这段经历中的张力。但此时,我在办公室中独自一人重读马赫纳兹的记录,不可能再去唤法拉名字,听她说“怎么了,丫头”,或者“嗨,亲爱的阿扎”以及必然跟着的那句“怎么了?”我突然感受到了她必定也曾经历过的强烈悲恸和恐怖,感受到了孤独。

他们偷渡到土耳其,而后被告知接下来的旅途要乘吉普车。但最终他们的旅途并不是在吉普车上度过的。他们一开始上了吉普车,但很快又被叫下来,有人告诉他们,他们得穿过一片“犁过的田野”去跟能带他们穿过国境的向导碰面,而这段旅程将要在马背上度过,两人共骑一匹马。“我坐在骑手后面,”法拉解释道,“我被迫努力张开两腿跨坐在那些麻袋上,这样我的肚子就碰到马屁股了。马每走一步,都会挤到我的肚子,很快我的腿就没知觉了,就在麻袋上面直挺挺伸着。”他们整夜都在骑行,在翻越库尔德斯坦的群山时,要顺着险恶狭窄的小路往前移动——库尔德斯坦是伊朗最西边的省份,与伊拉克和土耳其接壤。“我一直在求(蛇头)停下来,好让我伸伸腿,”法拉说,“但他们不肯。天快亮时,我告诉他们,要是不停下来,我就自己滚下去。最终他们停下来了。我的腿动不了,所以下不来。两个蛇头只好把我从马上抬了下来。法蒂玛(法拉马兹姐妹的化名)和西敏[她嫂子(弟媳)的化名]揉搓着我的腿,一直到我又能挪动它们。”蛇头反复威胁他们,讨要更多的钱,而他们很明智地没有再交钱。

很快他们就到了一个村庄,白天就待在那儿,因为他们只能在夜里行进。他们住在一个马厩里,里面唯一的亮光就是顶棚上的洞。第二天早上,法拉坚持要求自己单独骑一匹马,于是他们给了她一匹马。那一夜,当他们蜿蜿蜒蜒地走上一条延伸进悬崖峭壁的窄路时,她想到了死亡之近:“一次失足,我多半就滚下山谷了。我把信念寄托在那匹马上。对自己的生命全无操控之力,这感觉很奇怪。我们游走于法律的边缘,在那片不知属于哪片国土的地方行进。没有国家要我们,也没有国家对我们负责。”

后来,法拉的女儿内达告诉我,她当时同自己的母亲分开,跟蛇头一起骑在一匹马上是多么害怕。她记得她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安乐毯,但后来它还是掉了,他们不让她去捡,她闹了一通,他们才依了她。过检查站的时候,法拉马兹姐妹的孩子无论如何都必须保持安静,所以,不顾一切的母亲为了让孩子不哭闹,给她喂了一片安定。“她一手要抱着孩子,一手要抓着坐在她前面的蛇头,”法拉回忆道,“她终于觉得手臂越来越酸麻,担心孩子会从怀里滑出去。剩下的旅程,我就用我的围巾把孩子绑在了她的胳膊上。”当最后他们得知自己正在进入土耳其的时候,法拉像是心里挨了一记重击似的回过了头。他们已经走了一半。“我回过头,看着伊朗的山河国土,知道我可能再也回不去了,也知道我正把自己的丈夫抛在身后,心中异常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