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狂欢节的殉道者(第11/14页)

什么难题?不是说那天在小山顶上,当斧头仪式般地落在他头上后,我们所有的责任都解除了吗?我们以为他已经被处死了。但是他还活着。在弗朗西斯卡的启示以及随后归于静止所导致的混乱中,我们无暇顾及艾米莱。他在我们的视线以外,被打垮了,我们确信他会慢慢死去,但是谁都不愿意去结束他的痛苦。我不是说我们在故意延长他的痛苦。有吗?我们的觉悟还没有那么高。更真实一点儿的说法是艾米莱持续不断的存在开始让我们觉得不自在。难道我们对他还有未完的责任?难道我们必须启动一个正式的程序,作为处以他绞刑或其他死刑的前奏?就在我们犹豫不决,被生活中的谵妄搞得进退两难,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摆的时候,艾米莱的残骸成了某个我们极想忘却,但又无法从心头抹去之物的活证。

我们最大的难题是什么?它与人趋于谅解的天性有关。我们能够原谅这个人吗?我们这么做有什么根据吗?难道正义的呼声不够强大吗?如果正义没有得到伸张,是不是上帝或某种机会法则饶了他一命?我们头脑里充满了各种离奇的问题,除了动荡,没有任何答案。

或许是受到了某些由来已久的古训的影响。我们当中谁会率先扔出一块石头?以牙还牙是个既甜美又易行的教条,这样就不会欠下债务。我们去把他阉了,一了百了?不过不用说,艾米莱已经先行了一步。离奇的真相层出不穷。出于某种愚蠢的救赎努力(可以把它看成一种“补偿”行为,只不过这种“补偿”需要用一种恐怖的“去除”来完成),艾米莱割下了自己的生殖器,扔掉了它,让它远离自己,好像所有这一切都是生殖器官惹的祸。他表明无辜的方法是否太残酷了一点?一个天真的举动,它有没有回答那道我们至今无法理解的难题?

艾米莱的行为导致了一个他计划外的结果。又或许这就是他原本的意图?简单地说,这个受尽折磨的可怜虫在血流尽后死掉了。

我们交织在迷茫、愤怒、羞愧和窘迫之中,同时感到一种深深的悲哀。某个东西搅得我们不得安宁。是一颗怀疑的种子吗?

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对此负有责任,或者说在自己身上或多或少看到了艾米莱的一部分。

把艾米莱魔鬼化,再把弗朗西斯卡捧上神坛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尽管不得不对该受谴责的东西敞开心怀,可我们感受到了同时拥抱这两个人的需要。

怎样处理我们与生俱来的凶残和丑陋?我们能否承认它们是我们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她冷若冰霜的凝视

小镇以暴风雨闻名,快速移动的乌云在南边的天际越积越多,直到遮住阳光,天空全部黯淡下来。

天空看上去像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样子,但天空给出的讯息却是错误的,那些从北方飘来的深色的东西并不是乌云。不知什么原因,天堂被搅乱了,鼻子嗅出那些“乌云”原来是一阵阵浓烟,天上下起了细细的尘埃雨。

小镇在燃烧,火从垃圾塔蔓延到教堂和附近的建筑物上,包括吉安尼的面包铺、阿马莱托的小餐厅。小镇的旧城区。

人们坐在小镇四周潮湿的山丘上。诡异的灰黄色火光让青草和树叶显得极不真实。大家注视着教堂里冒出的一股股浓烟,广场中央的那座“塔”还在熊熊燃烧。

烟消火灭之后,旧教堂依然耸立着。最奇怪的是弗朗西斯卡还在原地站立着。

这场曾狂暴燃烧过的大火熄灭后,弗朗西斯卡还在那里,扎根在那些被她扫进广场的泥土里。泥土和灰尘被烈焰烧成了铺路石,广场被一块完整的石块覆盖住了。

她本人则被牢牢地种在了石头里面,双脚被埋在了地下。

我们新来的来自地狱的殉道者?

旧教堂还在冒烟,长椅被烧成了灰。艾米莱住所升起的最后一缕黑烟与教堂的余烟遥相呼应。

弗朗西斯卡独自站立着,整个广场都被她占据了。被火熔化了的碎树枝和灰烬粘在她身上,她成了一个发出深黑色加紫色光泽的臃肿身形。弗朗西斯卡变成了一块石头,时至今日,她依然站立着,我们的黑圣母。

你想说这不可能,但世界就是由无数稀奇古怪的事件构成的。你从来没有去过圣基娅拉教堂53?圣基娅拉的肉身从未腐烂,在别人为她建造的教堂墓穴里躺了七百多年。虽然隔着纱罗很难看清楚她和她绷得紧紧的皮肤,可她没有腐烂,而是选择了变成一具木乃伊。也许她没有做任何选择,奇怪的事情确实在发生。

摧毁和建造,哪一个带来更大的快乐?或许它们是一种深层愉悦的组成部分?我们铁了心,用双手和手中的铁锤向陈旧得令人窒息的教堂发起攻击。这是一项庞大的工程,我们奋不顾身地干着,有好几次差点儿出了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