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狂欢节的殉道者(第10/14页)

最不恭敬的传言是弗朗西斯卡划着火柴的那一刻,吉安尼正巧放了一个屁,从他屁眼里喷出的邪毒的黑麦气流正是这场大爆炸的元凶。一个有趣的推测,具有对称性,还带有传奇色彩。这个世界上不是没有发生过比这更离奇的事情。

吉安尼冲进火堆营救弗朗西斯卡的决定则完全是自发的。他烧着了,他确实像是炸开了,但是弗朗西斯卡没有。这是最为诡异和超乎自然的地方。弗朗西斯卡像原来一样,静止不动。她没有着火。

燃烧的垃圾塔吸引了我们全部的注意力。火焰烤焦了我们的眉毛,脸上的皮肤绷得紧紧的,但是我们仍然无法把目光移开。我们把我们的迷恋、我们的绝望全都投入其中。吉安尼的余烬那令人作呕的气味竟让我们胃口大开。

这是一场连绵的大火,高温和辐射迫使我们离开了广场。大火烧了一下午,再从黄昏一直持续到深夜。

不知道为什么弗朗西斯卡依然站立着,她没有被烧着,火苗没有破坏她完美的体态。她是火焰中心一个深色的身形。吉安尼已化作一股难闻的黑烟,那股味道让我们恶心,然而我们的疑惑远大于我们的厌恶。我们想往火焰中心看的愿望远大于把头扭向一边的愿望。我们一边麻木不仁地凝视着火堆,一边思忖着我们的谵妄。

艾米莱的邪恶幽灵

发现自己还活着,艾米莱很受打击。他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有点儿被捉弄了的感觉。不过一丝感恩冲淡了他的羞愧和失望,他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当我们最终在解脱的那一刻相遇时,又会发生什么呢?

他活着,想跪倒在地向上苍祈祷。他不愿意说:“我们的在天之父。”

“亲爱的上帝。”他绞尽脑汁地想着。

他停了下来,不知道怎样继续下去。他听见一只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由此引发的头疼让他面部抽搐起来。

艾米莱开始对声响过敏,好像声音穿透了他的耳膜。任何一点儿振动都让他头疼欲裂。他从来没有意识到世界上有如此众多的声音。黄蜂“嗡嗡”的振翅声,树叶的“沙沙”声。他不幸的源泉同时也是一个响亮宇宙发出的启示,但是就像众多其他的启示一样,它并没有给你带来安慰。最糟糕的声音是源自他自己的声音。只要一开口,他就痛苦不堪。

如果他用手指堵住耳朵,就会听到一阵阵低沉的轰鸣声:心脏快速跳动发出的轰响、血流哗哗流动的声音,还有体内各种管道发出的噪音。

他想对这些与自己生死相关的声音充耳不闻,自忖怎样才能制止自己成为“疼痛”本身。

艾米莱终于站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的一部分已经死去,或者说被打垮了。当试着走上几步时,他再次感觉到了头盖骨上钻心的疼痛,一种让人尴尬的复活。他怀疑自己是否已经离开人世,变成了晃荡在地狱边缘的一个幽灵。

这就是那天晚上艾米莱一露面就被人们当成恶灵的原因。曾经的他的一个分身。他向碰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物件喏喏道歉。朝每一扇关闭的门、每一对生锈的铰链低声说着“对不起”,试图向路上随便遇见的人提起那个话题,他惊讶地发现所有人都像灯亮起来后的蟑螂,一溜烟儿地跑开了。这是什么样的灯光?这个艾米莱幽灵。他头上巨大的伤口已经愈合,脸和脖子上还挂着一缕缕的血痕,法衣被血浸透,前额上有一个大血痂。那个可怜的头颅被打扁了?像被脚碾碎的虫子外壳?这个拖曳而行的鬼魂,艾米莱的魔影。

除了他自己,没人相信这个伤痕累累的家伙是人不是鬼。这个脏兮兮的男人在乞求救赎,找人诉说衷肠,这样他就可以完成他最后的忏悔,问心无愧地死去。但是没有人停下来听他诉说,我们看都不看他一眼就从他身边逃离了。

艾米莱朝着身边经过的影子喃喃自语:“上帝是爱的化身。”他没有意识到上帝同时也是恐惧、仇恨和厌恶的化身。

有个关于艾米莱被一群衣衫褴褛、吵吵嚷嚷的暴徒追得满街乱跑的谣传,说人们四处搜捕他,用棍子击打大地,摇铃铛,敲打手里的铁皮。难道这个谣传没有一点儿真实的成分?

艾米莱蜷缩在黑暗中,背靠一堵墙失声抽泣。很难对这样的恶魔产生怜悯之心,但是听见他在黑夜里哭泣,你又无法制止自己的恻隐之心。该怎么办?朝他扔石块,就像我们对付半夜里闹春的猫那样?尽管我们的眼睛是睁开的,可我们的心早已对艾米莱永远关闭了。我们寄希望到了早晨,他已经消失不见,或者终于想通了,找一棵树把自己吊死。但是他赖着不走,成了我们挥之不去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