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狂欢节的殉道者(第13/14页)

她以为泪水会夺眶而出,却发现自己异常平静。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在把空气吸回体内前闭上了眼睛。

地上的碎片在她的脑海里重新排列组合着。四散的碎片之间有着微妙的内在联系。她睁开眼,无法抹去脑海中弗朗西斯卡的形象,弗朗西斯卡在教堂里跳的塔兰图拉舞,以及站立在烈焰中的弗朗西斯卡。她没有大声号啕,而是把这一切咽了下去。

阳光使得碎片的颜色更加鲜艳,红色、绿色、蓝色,色彩斑驳的织锦。她开始按照颜色把碎片分成堆。

她摆出某种以小镇破碎的家庭生活为颜料的调色板。她说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破碎的纪念品开始自我排列成某种形状。不存在所谓的灵光一闪。

西娃娜坐在教堂中央松软的泥地上,凝视着教堂圆弧形的墙壁,目光从右转到左,又沿着相反的方向转回来。

她带来了十七箱碎片。这些碎片曾经铺满她家的地面、床铺和厨房,可是相对于教堂宽阔的墙壁,她的箱子便小得微不足道了。她需要多少箱碎片?

有传言西娃娜要为弗朗西斯卡做一个马赛克人像。人们带着打破的瓷器、开裂的茶壶之类的物件来到教堂,把它们扔向新教堂的墙壁,就像是在为教堂施洗。摔碎瓷器的感觉真棒,顷刻之间,教堂里就聚集了一群热切的人,他们大笑着,大喊大叫,热得全身冒汗,处于完全释放的状态,想停都停不下来。

墙角下是一堆堆的碎瓷片,这是西娃娜制作马赛克的原材料。所有的图像激流一样朝她奔涌而至。

这是个让人稍感震惊的致敬方式。她复制了弗朗西斯卡猪舍里的壁画,同时加入了她自己的细节。站立在广场上的弗朗西斯卡、吉安尼的面包女人,还有他疯狂的甜点,这些让人精神错乱和狂暴的傀儡。

教堂和马赛克完工后,终于可以在教堂里走上一圈了,感觉真不错。我们为造出了让自己叹为观止的东西而谦卑起来。这座教堂像是在为我们自己庆祝,我们像心脏一样,在经历了多年的舒张和收缩后,取得了某种均衡。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给艾米莱留一个小遗物箱的原因。箱子的前面有两扇百叶窗,打开后光线会自动照进去。光线照在艾米莱最喜欢的酒杯和一把剃须刀上,剃须刀的刀刃嵌进镶着母贝的象牙刀柄里,刀柄上刻着艾米莱名字的缩写。东西不算多,但是需要那么多吗?这足以提醒我们,那些我们深藏不露的东西才是需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或许只有承认我们最阴暗的本质,才能真正摆脱羞辱。

也许艾米莱的遗物箱向我们提出的最本质的问题是:如果没有足够的怜悯之心,这个世界还会有希望吗?

一个人可以随便谈论自由、责任之类的东西,但是这些概念似乎过于裸露,而我们的内心却荆棘丛生。

圣弗朗西斯卡?

弗朗西斯卡祭献式的存在把慈悲施加到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上。很诡异。她的存在让我们团结在一起。我们因她的陪伴而受益。我们的运气好像转过来了,人们在为她获得永生而唏嘘的同时,开始称她为“范妮”。

要想成为圣徒,你必须创造出奇迹。弗朗西斯卡的奇迹是什么?也许,最简单地说,她在经历了最坏的遭遇后仍然活着。所以她成了我们狂欢节的殉道者。有人认为那时的我们只不过是一群异教徒,根本就没有资格来评价她行为的神圣性。她付出了生命?可是她仍然活在我们中间。

天晓得她为什么会或是怎样成为我们的女神的。或许是她累积的痛苦锻造了她。从某种程度上说,她在为我们每一个人承受痛苦,或者说对我们承受的痛苦有着感同身受的了解。所以,我们通过提升她来提升自己。弗朗西斯卡是我们伤痕累累、深藏不露的孩子,我们的黑圣母。当然她没有真的被提升起来:根本就没有基座,她双脚埋在地下,让她比原来的她还要矮一截。大地成了她的基座,而她则成了大地的一部分。

人们普遍认为,总有一天弗朗西斯卡会从她黑色的茧里完整无缺地孵出,看着一个女人完整的身形朝我们走来将会是一个奇迹。所以我们满怀期待地生活着,尽管不知道能否等到那一天,可还是为此兴奋不已。

尾声

老实说,我祖父看上去让人毛骨悚然。三天来他除了茶水、饼干和一点儿水果外,基本上没吃什么东西,最多就是拌了点儿蛋黄的米饭。好像不是弗朗西斯卡,而是他下决心要靠空气来存活。说话的时候,他嘴里的热气一直喷到了我脸上。

我有太多的问题和疑惑,可是,每当我想说话的时候,他会立刻用手势制止我。那个用拈动拇指和食指做出的奇怪手势,我把它看成是一个人在给手表上发条,祖父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他的时间不多了,别打断他。要不他就是在拧紧我的发条?有时候,他眼中的一丝闪光让我踌躇,难道还有更隐秘的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