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皈依(第7/21页)
狗一直在他身前身后转悠,好像不是狗跟着他,而是他自己投在地上的一团孤单的影子。自打进屋以后,狗就汪汪地叫了几声,他对狗说:“军刺不咬,我们到家了。”但狗似乎还是无法抑制本能上的警觉,它在屋子的每个角落都嗅了嗅,然后突然对低处的一张蜘蛛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狗举起一只前爪谨慎地去扑那张网,使得网上的一只正在沉睡中的黑蜘蛛有点惊慌失措。黑蜘蛛立刻摆出一副大敌当前的架势,迅捷地在网上倒退躲闪,并不失时机地伸出触角去抓狗的鼻子。
狗像耍杂技那样将两条后腿直立起来,用两只前爪轮番去扑捉对方。黑蜘蛛在网上跟狗不紧不慢地兜圈子,没一会儿,狗就有点气急败坏了,它三两下就将那张网撕破了。关键时刻,黑蜘蛛猛地弹起来落在狗的一只眼睛上,狗吱地惊叫了一声,立刻趴在地上用两只前爪疯狂地拨拉眼睛上的东西。黑蜘蛛掉在地上,缩成一团,一动不动,装死。狗依旧不依不饶地用爪子去踩它,又像不是真的要置对方于死地,只是那么轻轻地踩一下,松开,再用爪子来回拨拉着,黑蜘蛛始终缩成个坚硬的疙瘩,时间一长,狗就对此完全失去了兴趣,它又抽着鼻子在屋角开始了新的探询。黑蜘蛛却乘机抽身迅速逃脱了。
这当间,少年从院里找来一只秃头笤帚,和断了把的锹头,像以前自己在庙里每天帮着师傅们打扫寺院一样,默默地把屋里屋外好好拾掇了一通,彻底地掸去了屋顶、墙角和窗台上的厚厚的灰尘,和那些无处不在的蜘蛛网,然后打开窗户,让秋天的阳光一览无余地洒进灰尘弥漫的小屋内。屋里顿时亮堂起来,墙壁镀了金箔似的闪闪发光。之后,他又把炕上的一片草席和一卷潮湿得发了霉的铺盖抱到院里晾晒。
在抖开那些被褥的时候,几十只毛蝎子和潮虫噼里啪啦掉在地上,它们在白花花的太阳地里,惊惶地蠕动,个个如临大敌。太阳太毒了,地皮火辣辣烫脚,这些虫子又一直蛰伏在阴暗的时光罅隙中,落在地上不一会儿,就被烧得四脚朝天了。他蹲下来,静静地注视着脚下这些不停挣扎着的小生命,心中忽然就有种莫名的怜惜和罪孽感,这些小东西的命运多像他自己啊!
这种情感过去他可从来都没有过的——打小到大他不知抓逮过多少只鸟雀、蚂蚱、青蛙和野蝶,那时他从来都是心安理得的只顾自己快活——而现在,他却强烈地意识到,正是自己的突然归来和刚才不知轻重的整理,才搅扰了这些小东西的安宁,弄得它们一个个惶恐不安,无家可归了,甚至于被活活晒死在太阳底下。于是,他微微闭起双眼,嘴角轻轻地蠕动着,仿佛在祈求什么。
外面的形势变化很大,据说矮胖子朱队长做了青羊湾的头把交椅。当这个天大的消息传到我们羊角村的时候,三炮兴奋得一个蹦子从床上跳起来,哈哈大笑,躺在他身下的女人吓得半死,错误地以为三炮人疯张了。
三炮是光着脚跑到外面去的,他差点忘记了门前的场院已是一片汪洋,待那死湖里的水没过膝盖时,三炮才从美梦里醒过来。
就在这时,三炮忽然注意到远处似乎有一个虚点正慢慢朝他这边飘移,四名忠实的把手也在三炮身后吧啦吧啦抄起了各自手里的家伙。接着,是一阵狂噪不安的狗叫声。三炮下意识地退回到门口,他看到果然有一只狗已经一扑一扑地冲到了那个人前面,三炮隐约听见狗的主人喝狗的声音。那声音有点脆生生的,听起来不像是个大人,却很坚定。把手们已经冲前面的人发出了严重警告。
“喂,你是谁?”
“别往前走了,不然的话,我们就不客气啦!”
那狗和它的主人并没有被威慑住,他们毅然朝三炮这边走来。
“不用怕,就他一个人!”把手们互相小声嘀咕着。“他不像是大人,还有一条瘸狗,嘻嘻。”
三炮又观察了一会儿,才摆了摆手下命令:
“你几个别一惊一乍的,去一个人问问,看那小狗日的到底是干啥的?”
说完,三炮若无其事地转身回到办公室里,身后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子,像一只鸭子刚从水塘里慢吞吞地踱上了岸。
进屋后,三炮一下子就把床上的那个女人从被窝里薅起来,这是三炮住进这间屋子以来睡过的第六个女人,也可能是第五或第七个,反正,三炮已记不太清楚了。因为其中有三个女人都是自己主动送上门来,非要三炮好好培养一下,她们一个个都在床上表现出令人惊讶的狂热技术,一副不榨干对方不罢休的架势。三炮有时会感到力不从心,可更多时候又非常渴望她们能把自己折腾得死去活来,然后他好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