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队长(第6/28页)

后来,牛香渐渐地对这种情况熟视无睹了,她照样走她的阳关道,人家走人家的独木桥,反正只要井水不犯河水,她就懒得搭理他。总之,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她就不会让自己躺进那一堆破破烂烂的散发着陈腐气息的被褥里去。

这天晚上,苟文书又敲钟要大伙去场院集合,牛香本来不想去,可一想到虎大的事还是磨蹭着去了。她想找个闲空子跟苟文书打听打听,毕竟人家是从公社派下来的干部。

苟文书对站在场院上稀稀拉拉的人群说:“从今晚开始,我来负责教大伙跳一种最新潮的舞蹈。”

他又补充说:“跳这种舞的好处是,不管男女老少大人娃娃,都能学,都能跳,跳会了就忘不掉,吃饭睡觉都想跳。总之一句话,越跳越想跳,跳着跳着就把人的心都跳到一起来了,人心聚到一块,我们的社会就变好了,坏人就没空子可钻了。”

但在学跳之前,苟文书先给大伙饱含深情地唱了一支好听的歌子,然后就想一句一句地教大伙学唱。

苟文书说:“一定要先把歌子学会,就像咱们每天做干饭先要把米泡上一样。”

歌词里有一句很拗口,因为它直接涉及到主语和宾语的表达语序,即我们和您的关系,可大伙总把它唱反了,就变成了你们和我的关系。在大伙看来,两者的意思其实是差不多少的,可苟文书却表现出他不能妥协的固执的一面,弄得大伙非常尴尬。他说:“根本不是你们和我,而是我们和你的关系。”大伙就坚持说:“明明是你教我们唱的这支歌子,当然是你跟我们的关系了,怎么能是我跟你的关系呢?这是非常浅显的一个道理嘛。”

但苟文书又穷追不舍地予以纠正,他说:“问题并不是我跟你,而是我们跟你的关系!这是一个常识性的问题。”可是,大伙还是继续坚持自己的唱法是正确的,非要把这句唱成你和我们的前后关系。但是,苟文书的书呆子气实在太重了,他当然不肯轻易让步:“别吵都别吵,你们唱得都不对,不是唱成你对我们,而是要唱成你们对我们。”结果大伙发现,苟文书自己也不知道这句拗口的歌词究竟应该怎么唱下去了。

于是,只好就气气地散场了。苟文书答应大家,他晚上会认认真真地把歌词默写一遍,然后再多抄几遍,保证每个同志人手一份,这样就能做到万无一失了。但是大伙都觉得根本没有那个必要,是苟文书自己把问题搞复杂了。如果按照大伙的唱法,说不准早就把这支歌子学会了。而现在不仅浪费了大伙劳动的时间,还打了半晚上毫无意义的嘴仗,实在是很不值得。一晚上的时间就这样溜过去了。别人都拍拍屁股走了,牛香却没走。

等场院上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了,牛香才去敲虎大办公室的门。过去,牛香从来不拿手敲这扇门,而是用自己的指甲抓。她在外面猫样地轻轻一抓,虎大就像听到了暗号一样,也不开灯,敞开一道门缝就把她拉进去摁在床上了。可现在不行,尽管牛香满脑子都是虎大的影子,她还是犹犹豫豫地极不习惯地敲了两下门。

门一响,里面就有文绉绉的声音了,问:“谁?”

牛香觉得别扭,里面的人在明知故问。

牛香清了清嗓子,说:“我。”

里面问:“你是谁?”

牛香说:“问啥问嘛!你开了门不就知道了。”

又过了一会儿,门终于哼哼扭扭地开了,灯光从门缝里射出极长的一道。牛香不由一惊,好像自己要在这灯光下原形毕露,好像自己变成了孙悟空眼中的那个白骨精。

苟文书上上下下看了看牛香,却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

牛香这时才像终于省悟过来似的,知道门里的人不是虎大,她来这里也不是找男人的。她找的男人根本就不在这里。但眼前的这个男人她还得找一找,因为现在只有他能对虎大的事说出个一二三来。找和找是不一样上午。这个男人不是她要的那种男人。她第一眼看见这个男人的时候,就觉得他非常好笑,觉得他不太像个男人,他身上没有男人应该有的那股味。所以,她对这个男人没有什么好感。

苟文书用一只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抓着门扇说:

“同志,有事明天再说,我正忙着给大伙抄歌词呢。”

“我有话问你,还是让我进去说吧!”牛香看了看苟文书手里的钢笔说。“我觉得你抄不抄都没用,村里没几个人识字的。”

苟文书也看了看手里的钢笔,才恍然大悟,不过他还是坚持说:“你就在这问我吧……是一样的。”

“这事不能在这里说,别人听见影响不好,你瞎好得让我进去。”牛香和缓地解释着,口气却不容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