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队长(第5/28页)

还有,最让牛香感动的是,以前虎大对她总是又粗鲁又敷衍,仅仅是为了解决他个人的那点急需,完事以后就迫不及待地撵她走,多一会儿也不要她待在里面,从来不在乎她的内心的感受。而现在的情况变了,俩人亲热够了,牛香赶紧穿好了衣服跟虎大说再见:

“天快亮了,我先走了,让旁人看见影响不好唼。”

虎大却不依。

“你怕球啥?头砍掉不过是碗大的疤。”虎大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说着虎大就又死乞百赖地拉牛香过来,跟她没完没了地缠磨亲近。

这种时候,牛香的的确确感觉到自己不再是虎大的玩物和姘头,而是他的女人,一个正正经经的好女人。虎大可以给她想要的一切,而她也全心全意地付出自己所有。然而,这种好女人的梦刚做了没几天光景,虎大就被公社派来的一伙民兵五花大绑地逮走了。虎大这一走,牛香的心一下子就空乏了。

有时候,牛香也怀疑,可能是虎大的老婆暗地里告的密。出事后,虎大的家也被抄了,虎大的老婆也哭得泪人样可怜,见了牛香非但不吵不闹,却姐妹似的把牛香搂住,俩人呜咽着号了一场,各自倾诉衷肠。直到人哭得昏天地暗,彼此才难舍难分地散开。没想到虎大的老婆又一把抓住牛香的手,央求她说:“好妹子咱们得想想法子呀,不能光这么傻哭啊,就是哭瞎了眼睛娃她爹也回不来哩。”

牛香觉得也在理,可她一个寡妇家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呢?况且,听苟文书说虎大的罪有好多条呢,横行乡里、贪污享乐、挪用公粮、草菅人命,等等,还说虎大是青羊湾最大的野心家和当权派。

正应了老话,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虎大刚走没几天,坏事情如雨后春笋般接二连三地冒出来,我们村那些游手好闲的人,全都露出了他们的狐狸尾巴。先是夜里偷东西的人一下子增多了,随便放在院子里的锄头、铲子、簸箕,转眼间就没影了,连灶房里煮熟的一锅饭或烙好的一摞饼,甚至吃剩下的几颗蔫土豆,也让人拿跑了;紧接着,有两个男人因为赌钱赌红了眼,债主把欠账人打得头破血流,而没过几晚,那个蛮横的债主从地里回来的时候,被人悄悄从后面砸了一砖头,脑袋开了花,险些把命送掉;再到后来,有一家的黄花闺女晚上去茅圈时,让一个蒙着面的家伙闯进来摁倒在地上,给美美糟蹋了一通。至于,张三家的狗、李四家鸡、王五家的一对草鸽子,这些活物都被悄悄地勒死吃掉了无数。放在以前,这些事根本不可能发生,我们村里的大人娃娃都怯着虎大三分呢。虎大一瞪眼,吓得猫狗都要找窝子乱钻呢。虎大被抓走了,这些杂七杂八的名堂就像地里的野草,一夜之间窜生起来,挡都挡不住。

连着许多个晚上,牛香都六神无主的,心里总在不停地盘想,不知道怎么才能把虎大解救出来。想来想去,眼前的锅碗瓢盆箱箱柜柜,都开始睁着不安的眼睛望着她,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张开嘴巴跟她说话。她悉心一瞧,果然,几乎每件东西上都有虎大活络的影子,有虎大的硬邦邦的肌肉和虎大嘿嘿的坏笑。特别是一到深夜里,这些物件就发出叮叮当当乒乒乓乓烦躁不安的响声,似乎对主人非常不满。其实,根本没有任何人动这些东西一手指头,它们却在深夜里互相碰撞,彻夜不停。

夜里人本来就没有瞌睡,又被这些动静无休止地折磨着,牛香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以至于有一晚,苟文书给大伙开会的时候,牛香忽然跟犯了癔症或被谁作蛊似的,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突然冲上去扯人家的衣兜子,幸好让三炮给架开了。

也不光是心里觉得疲乏,牛香觉得浑身一点儿劲也没有。吃啥都没有个好滋味,嘴里却老酸唧唧的流涎水,有时候突然想吃一个过去吃过的什么好吃头,却又不知道该去哪里弄去。要是虎大在就好了,虎大可以去公社或别的地方的供销社,她要吃的东西他总能想办法弄到手的。想着过去一个人的种种好处,通常会让人陷入往事的纠缠中,很难解脱出来。

牛香就是这种情况。她思前想后,就把身边的好多事情都给淡忘了,甚至连自家的四个儿娃也顾不上管了。娃娃们又都不用上学,整夜在外面疯跑疯耍,白天横七竖八地躺在家里,个个睡得跟死狗样慵懒不堪。还是过去每天都去上学,被老师管着点好啊!牛香心里这么想着,却也实在打不起精神,更懒得管理,反正深更半夜的,随他们去闹吧。

还有一个人,跟夜猫子似的总在深夜里闪现。这个男人对牛香的纠缠就像黑夜跟星星月亮的关系,只要天黑以后,他就会神秘地出现在牛香的左右。有时候牛香一个人走在路上,这个男人突然就像她自己的影子一样尾随过来;有时牛香刚好从虎大家出来——自从虎大出事以后,她总会隔三差五地去看望一下虎大的老婆娃娃,尽量说一些宽慰她们的话——迎面却看见那只黑塔似的影子长长地斜在路上。牛香也不止一次让跟踪她的这个男人死了那条心吧,她说她下半辈子就是跟了猪跟了狗也不会跟他的!可是,对方却总说别把话说绝了,山不转水转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