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队长(第11/28页)

“他们说……谁叫虎大成天就知道睡女人呢,现在也该好好睡睡你们了……呜呜。”

“畜生!”牛香怒吼着。“小畜生!我把这两个千刀万剐的畜生!”

接下来,已经完全变得疯狂的牛香,径自闯进自家灶房,她再次出来的时候,手里捏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这把刀切过饼切过菜切过面切过瓜切过肉,切过所有让娃娃们吃过的东西。如今,被寡妇牛香死死抓在手里,高高挥举着,恶狠狠地冲出院子,直奔喧闹的街巷而去。

“老娘非宰了这俩小畜生不可!”

当时,我们村陆续赶来围观的人,赶紧自觉自愿地让出一条道来,谁也不敢上去拦挡她,大伙从来没有看见过,寡妇牛香这副要吃人的模样。

十三

有一天后半夜里,串串一觉睡醒,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糜子人不见了。她的被子空着,像一只简陋的狗窝子。串串想拉开灯,可是怎么也摸不着灯绳子在什么位置。

自从三炮狠心地撇下她们娘俩,回到羊角村之后,糜子又被她们的村里人连着揪出去游过几回街,串串就发现糜子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平时,糜子总是丢三落四,神智不清,整天佯佯悟悟神神叨叨的。做饭经常生一顿熟一顿,不是忘了撒盐,就是添了一把盐,过一阵想起来再添一把盐进去,把好好的一锅饭弄得咸得要命,谁也吃不成。她还时常大惊小怪,自言自语,明明把门闩好了,可是转过头,每过一会儿,她就会很神秘地叮咛串串:

“你快去外面看看唼,我又忘了闩门,当心野狗钻进来偷嘴。”

串串真是哭笑不得,她拿糜子一点办法也没有。

算起来串串让糜子收养也有十来个年头了。她已经出落成一个性格卑微又孤僻的大丫头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成许多,穷人的娃娃早当家,她干起活来心里装着自己的一套想法,但对身边的人和事,又时刻保持着必要的警惕和敌意。

尽管糜子对待串串像亲骨肉一样疼爱,可这丝毫不能改变她曾被亲人遗弃过的事实。而且,随着年龄一天天增长,串串也该懂事了,她又要背负自己是屠户三炮在外面的一个私生女的骂名。在上学或回家的路上,在田间地头,串串总是遭到身后那些人的种种侮辱和攻击。他们骂串串是小婊子养的,是捡来的小野种。

所以,串串自从念书以后,心里再也没有产生过一丝感念。她对屠户三炮充满了莫名的仇恨,虽然她从来不表露在脸上,可内心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对三炮的憎恶。以至于后来三炮决心抛弃她们娘俩的时候,串串突然有了一种彻底解放的感觉,好像她更迫切地要摆脱这种局面。倒是糜子那种世界末日到来的样子,让串串感到非常难过。她多么希望糜子能振作起来,重新开始生活啊。

当下串串摸着黑,屋里屋外找了一通,连院门外和几条街巷都找遍了,也没有发现糜子的影子。后来实在找不着,串串只好回去等天明再说。

天真的说亮就亮了。

串串起身,叠被子的时候才注意到,灯绳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拽断了,扔在地上,难怪昨晚她怎么也摸不着呢。

串串再次出门,想到村里找找看。

她刚走到街上,身后就嗖嗖地飞来几只土坷拉,有一只正好砸在她的屁股上,疼得她差点流出眼泪来。

串串没有转身,更没有尖叫,继续朝前走。特殊的身世早就教会了她低头做人的道理。那些土坷拉长了翅膀一样,一路撵上来,砰砰地落在她脚后跟下,碎成土末儿,或砸在她后背上,一阵生疼。她忍着痛,只顾加快脚步。

串串低着头像年轻的女英雄那样,在街巷的枪林弹雨中往前走着。她听见身后噢噢地喊叫声,像赶驴撵鸭那样穷追不舍。

“地主丫头你往哪跑!”

“地主丫头缴枪不杀!”

“打倒地主坚决打倒!”

“打倒地主天下太平!”

“噢——”

“噢——”

“快看呀,狗日的地主丫头夹着尾巴逃跑喽!”

“嘻嘻。”

“哈哈。”

其实,串串早已经习惯了这种轻蔑的哄笑,和那种排列整齐的漫骂句式。已经很久了,几乎每天都是如此,只要串串出门,他们村里的娃娃们就会自觉地排成长队,跟在她后面没完没了地扔土坷拉,吐唾沫,骂脏话,就跟事先训练好了似的齐声喊口号,雀跃欢呼,从不间断。

快到村里的井台前,那群娃娃终于放过她,不再追赶了。

串串心里一颤,出门前她根本没有想过,自己要来这种地方找糜子的,可一双腿脚却不由自主地把她领到井台边来了。串串顿时感到一种很不祥的东西翻过心头。前一阵糜子的确动过跳井的念头,好不容易被串串拖住后腿才没跳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