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自由热带稀树草原与第九王国(第17/26页)

实际上,喀斯特是个贫困地区,过往道上也没有奇异的印第安纳石。过了边界好久以后,你才会感受到惊奇,上山时则是另一番情形,不只是风:没有潺潺流动的溪水,甚至连涓涓细流也不再有了;黑油油的松树梢替代了稀疏的阔叶树冠。相反,褐色的黏土和形状似砖的深灰色页岩久久地陪伴着你的行程,时而让位于一片险峻而巨大的白石灰岩,上面的草皮几乎没有巴掌大,再也看不到茂盛的草地了,一片稀稀拉拉的高山牧场,尽管下方平原离得还不太远,城市和河流历历在目,甚至连一个机场和一架升起的喷气式飞机以及士兵们正在蹦蹦跳跳的训练场都看得清清楚楚。高原上笼罩着一片寂静,仿佛你已经远远地漂流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起初是麻雀先你飞去,现在又轮上蝴蝶了。如此寂静,就连一只蝴蝶展开双翅去追逐一片飘落的花瓣时,你都能听得到它掠过地面的簌簌声。在一棵松树旁,往年干枯的松球在阳光里沙沙作响,一粒高高在上,下一粒就在眼前,如此连续不断,一拨接一拨,沙沙声没完没了,直到太阳落山。而从今年的新松球里同样持续不断地滴着松脂——路边尘土里深暗的、变得越来越大的斑点。

留在这路途上吧,反正你久久也不会碰到什么人,左右两边那些神秘的男人就是刺柏丛,它们护送着你,一再成群结队地簇拥向远方那无生机的热带稀树草原里。几小时、几天、几年以后,你站在一棵白花绽放的野樱桃树前,第一朵花上是只蜜蜂,第二朵上是只丸花蜂,第三朵上是只苍蝇,第四朵上是几只蚂蚁,第五朵上是只甲虫,第六朵上是只蝴蝶。远处的路上有像水洼一样的东西闪闪发光,原来是一条银色的蛇皮。经过一排排大柴垛,走近仔细一看,全都是伪装起来的武器仓库;经过一个个圆形石堆,它们实际上是通往地下物质储藏库的入口;你用脚一踢,岩石是油毛毡。每走一步,蝗虫就在你面前从中间草丛里飞起。一只死去的、黄黑色的蝾螈在脚前的推车印上微动,几乎让人觉察不到:当你弯下身子时,却发现是一群食尸甲虫拖着尸体移动。第一只大些的动物是只白狐狸,在见过所有那些小生灵以后,一只缠绕在树枝上的睡鼠会使你觉得像一个兄弟。紧接着,你的脸上都会感觉到各个树丛里发出的沙沙声。你的歇息地是一个洞穴,进去时也不需要手电筒,因为从洞穴另一端以及洞顶上方几个孔里透进日光来。在这里,水珠滴在你发热的额头上,一个洞龛里堆着鹌鹑蛋,不是枪弹,而是石球,比在任何一条山涧里都圆滑和明亮。出了洞继续走去时,你把它们拿在手里晃来晃去,它们的气味不同于蝙蝠那臭乎乎的粪堆,你会永远把这气味,把这一排排广泛分支的,黏土似的喀斯特洞穴带进你的房间里。

这时,你可以光着走了。那头野猪,惟一凶悍的黑褐色家伙,它一边咕咕叫着,一边喘息着从右边的矮树丛里钻出来,后面跟着两个兔子大小的崽子,又继续咕咕隆隆地钻进你左边的矮树丛里。它看都不看你一眼。你的两脚踩踏在地上,你的双肩振作起来了,你的眼皮触摸着天空。

到了下一个休息地,寂静中,你听到了一声拖得很长的、预言着不祥的蛙叫:荒漠里一个柔弱而孤独的声音。你会走到近前,来到一片占去了大段路面的水洼旁。水洼清澈见底,上面漂着一根羽毛。在被撕裂成六角形图案的深红色底上,留下了一个个狍子的蹄印和许多鸟儿的足迹,呈箭形,辐射向四面八方,一种需要去破解的楔形文字。你在头顶的天空上看到了类似的东西,在一片小腿肚似的云端里——为我们的卷毛云,有“天空开花了”这样的喀斯特表达,同样像用“大海流动了”来表达我们那不平静的湖一样——,出现了蔚蓝色的一块,形状像你的脚一样。那羽毛会漂动的,那狭长的水洼会在风里缓缓地向前波动,犹如在一片水波粼粼的海浪里一样。伸开四肢躺在水边吧,把你的衣服叠起来当枕头用。你会进入梦乡的。这个沉睡的人一只手塞在蜷在地上的两膝之间,另一只放在耳旁(我们这种被撕裂的眼角,哥哥,就是由倾听所造成的)。在梦里,你听到水洼犹如湖一样,看到那儿的芦苇荡里有一条小舟,拿你的榛条棍当桨划。随之,凭空冒出一条海豚来,背着果实的脊背凹陷成一个灰岩坑。这会是一个恢复精神的短暂睡眠,你会被开始下雨时滴在耳轮上的雨点给唤醒的——再没有更温柔的闹钟了。你立起身来,穿上衣服。你不会脱离这个世界的,而是完全入乡随俗了。真的,这时有一只鸭子从那片热带稀树草原上低飞来到水洼前,轻轻地落下来,在你面前游来游去;一头迷途的奶牛把这水当饮料用。——你一动不动地让雨淋着。你因此显得如此平静,连各种各样的蝴蝶都落在你身上了,一只在膝盖上,另一只在手背上,还有一只遮盖住了你的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