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自由热带稀树草原与第九王国(第15/26页)
有一天,我在那里迷路了——常常是有意的,出于好奇,出于好学——,迷入了一片无路可走的荒原上,荒原上茂密的灌木丛和林立的石柱纵横交错。没过多久,我就再也不知道自己到什么地方了。有关这个边境地区,除了保密的军事地图,就没有任何别的详细地图可言了。从那数以百计的村庄里,通常越过田野走几步就是一个,风吹过来的不再是生存信号,既听不到犬吠,也听不到孩子们哭叫(这些都是传得最远的)。我故意而艰难地走了数小时之后,拐来拐去,从许多荒废的灰岩坑旁穿过,红土坑里凸显出巨大的灰白色岩石,原始森林的树从其间冒出来,树梢伸到与这位行者齐脚跟的高度。我现在可以谈论荒芜之地了。我在这片地带里经历了缺水,也包括整体上是什么样儿:无边无际的荒漠,只是由于它的植被看上去是可以开发的。在徐徐的和风里,肯定已经有不熟悉这地方的人给活活地渴死了,耳旁也许到临终都回响着花白蜡树轻柔的飒飒声,而他觉得是一条清澈的山泉在潺潺地流淌,简直是天大的嘲弄。早就再也听不到鸣叫了(本来嘛,仅靠那些村庄边上,只剩下时而一阵声嘶力竭的鸡叫),甚至连蜥蜴或者蛇都不露面了。这时,快到黄昏时分,这个迷路的人站在那里,寻找一条穿过灌木丛的路,十分突然地来到一个和体育场一般大小的巨大碗状灰岩坑前,坑上面周围都被一圈又高又密的原始森林树栅封得严严实实的,只有当你挤过去的时刻,才会发现它。这灰岩坑看上去异常深,也是阶梯的缘故。阶梯镶嵌在石墙上,形成了均匀而缓缓的斜坡。每级梯田上栽的都是不同的果树品种,分别显现出别样的绿色,而最浓郁的绿色闪耀在下面那荒芜的,空荡荡的坑底圆圈里,比一个奥林匹克的泛光灯草坪还要神奇。如果说我迄今在所有那些灰岩坑里至多不过看到一两个人在劳作的话,那么此刻我惊奇地注视着面前这坑里的一大群人:在所有的梯田上,直到坑底下,小块耕地上和果园里同样都有不少人在干活。他们干得慢条斯理,尽善尽美,甚至从他们弯着身子和叉开双腿蹲在那儿的姿态中都散发出优雅的气质来。从那宽阔的圆坑里发出的回响,停留在我的耳旁。那是喀斯特原始的响声,既和谐又轻柔:耙地声。我只看到站立的人,他们要么半遮在树叶里,要么站在梯田葡萄园里,不是把那些显然弯弯曲曲的葡萄藤绑到桩子上,就是在喷洒什么,要么就在那小小的橄榄林里,仅仅可以看见一双双手。从阶梯到阶梯,至少都有一棵树总是另一个品种。在它们下面,甚至长着像桤树和柳树一类河谷低地树木,(我曾经听到一个阿尔卑斯山居民这样说,“这些玩意儿压根儿就不是什么树,而尽是些不成材的东西。云杉或者橡树,那才真的算得上是树啊!”)如此远离流动的水,简直不可思议。我在这里分辨着如此丰富多彩的绿色,从而或许能够给每一种独特的绿色起上一个特殊的名字,它们要是全部连接起来,亲爱的品达罗斯18,就会汇聚成另一首“奥林匹克颂歌”!最后的阳光好像要聚集在这灰岩坑里,像在透视镜里一样,线条分明地勾画和放大出了一个个细节。因此,值得注意的是,没有一道墙和另一道相同:这一道是由两排石头砌成的,而下一道又在这两排之间加上一层土,而那个坐落在坑底圆圈边上真假难辨的岩石堆原来是一处住房,一座田间棚舍,圆锥形,石块向上越来越小,上面是一块地地道道的拱顶石,形状像一个动物脑袋,还有一个檐槽,从中有一条长管子引到下边的雨水桶里。地面上那个洞口并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缺口,而是这个“小饭馆”的入口,入口上槛宽如山雕展翅,上面真的刻着一个太阳钟。
这时,有人弯着身子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半大小子,手里拿着一本书,挺起身子走到一个男人跟前。而这个观察者又进入了父亲的田间风雨棚里,被包围在那木材气息和夏日炎热中。他从学校直接就去田里找父母,坐在那儿,趴在桌前做自己功课,光着脚,一个角落里放着上面盖有白布的篮子,里面装有熏肉和面包,旁边是果子酒杯,而在另一个角落是荨麻灌木丛,空间里没有穿堂风,可从灌木丛里一再飞起一团团花粉,描绘着那由木头节孔和木板缝线在地面上形成的阳光网,听到外面父母说话的声音,像是从田间两端彼此干着活要相遇了(先是三言两语告知的呼叫,接着就是斗嘴——父亲的诅咒,母亲的嘲笑——最后在地中间一起“吃点心!”)。一个人玩玩牌,听着隆隆的雷声,伸展四肢躺在长条凳上,进入梦乡,被一只黄蜂不断的嗡嗡声吵醒了。随之立刻从天空的云雾里急速地冒出整整一个轰炸机联队来。他吃起一个苹果,上面显现出鲜明的余象,是在树上被树叶遮盖时留下的,苹果把上粘着干瘪的花瓣。他走出棚子,自个儿挺起身子,走到一个成年人,也就是一个男人跟前,深深吸口气,发现这个田间棚舍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这个叙述者向来就坐在这圣像柱大小的洞穴里叙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