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自由热带稀树草原与第九王国(第13/26页)

可是那个反向风,也就是那个从北方吹过来的臭名昭著的布拉风16是怎么回事呢?它寒冷刺骨无与伦比,呼啸着横扫过这片高地,过后你就再也闻不到芳香了,你的眼睛和耳朵都没用了。一刮起这样的风来,当你在野外什么地方时,就有路向下通到灰岩坑里。灰岩坑坐落在风的下方,喀斯特的野生动物随之也聚集在灰岩坑里,不用相互惧怕了,一只敦实的小鹿旁边就是一只野兔和一群黑野猪。在碗状坑地的圆形地平线上,一棵棵树均匀地向一边倾斜着,而在树下面,高高矮矮的野草几乎一动不动,豆蔓或者马铃薯秧苗几乎毫不晃动。即使当你遭到高原上这种暴风袭击而没有灰岩坑当屏障时,你只需要躲到一道石堤后面,那儿垒着许多这样的石堤,一瞬间便从呼啸的冰冷里沐浴在平静的温泉里。在这屏障里,你要么有的是时间去回想古代那场战役,在两方军队的对峙中,布拉风不是把他们的箭和矛分别越过敌方的脑袋带走,就是分别又投射到他们的脚跟前;要么就像在吹拂的西风中欣赏着自然事物的价值一样,有机会去观赏那些人造物,那一道道石堤,以及其中的一个个小木栅门。栅门是由从近旁的灌木丛里剪下来的枝条组成的平行图案,那样细长,那样弯曲,间隔又那样大,从而在这其中,一个栅门、一扇门、一扇大门、一扇小门的原始图像变得可认识了:像大自然为形成水晶需要间隔一样,审视的目光为领悟那一个个原始图像同样如此。即使一条后来消失在草原草丛里和荒漠岩石中的路(整个喀斯特交织着这样迷惑人的目标希望),也并不是任意一条踏出来的小径,而是那条路,犹如一座建筑物,因为至少直到绿洲或者灰岩坑使用面积的高度上,它呈现为由边墙、路基坚实的车行道和隆起的中间带清晰地组合而成的三位一体。

这些现象,在外面无人居住的地方独立存在着——在这片高原上,没有哪儿会存在一个偏僻的独门独户——,而在村庄里就连在一起了。恰恰是布拉风把独立的个体聚拢在一起了,并且让你认识到连为一体的自卫能力和美妙。房屋朝北一面石块犬牙交错,墙壁上几乎连个小窗都不留,同时常常像教堂侧墙一般长,弯曲成一条柔和的大弧线来抵御狂风。它如此绝妙地避开了狂风的侵袭。院墙比院内有些无花果树还要高,向上砌成圆形,大理石大门足够一辆王公贵族的马车出入(包括与门第相配的白色路缘石和门弧顶上的IHS花押字17)。院墙围成一个四方形。你刚刚还被那暴风的呼啸弄得晕头转向,可你一走进去,就像进入一个陈列室,一个汇聚了各种珍品的市场,锯木架与葡萄棚、干树枝束与玉米棒子墙和南瓜堆、藤条车与木栏杆、支撑的敞棚子与劈柴垛子(把你的榛子棒和包着蘑菇的手巾放到院子的长条凳上,它们与这个图像太相配了)相映成趣,相得益彰。喀斯特的房子从外面看是防御堡垒,一个与另一个相互重叠,上面一个个烟囱标志着一户户独立的人家。房子里面显得越发秀美了。喀斯特的房子不需要什么圆筒形穹顶,只是外面随心所欲地隆起来就行了,以防御气候的侵袭。

在那里,我没有在一座房子里看到人们称为艺术品的东西:可是后来为什么几乎每看到一家院落——哪怕只是顺便路过也罢——,我就心花怒放,心旷神怡,犹如在观赏图片展览,而且是最壮观的,是各个神圣时代绝无仅有的珍品呢?为什么一个坐面仅仅容得下小孩子屁股的小板凳却吸引着我郑重其事地坐上去呢?这其中引人注目的是,喀斯特人如此众多的器物都再现了这片地貌的主要形式,也就是灰岩坑碗一般的圆形;所有那些可爱的篮子、用过的马车、呈现凹面的坐凳、顶上做成弧形的草靶子似乎无一不崇拜着这片土地上那惟一肥沃的东西,即母亲灰岩坑。教堂里那尊中世纪时期的木制圣母像同样也挺着相应向前隆起的大腹。

要是没有喀斯特地区这些托架和工具,我也永远不会去欣赏我的祖先留下的那些东西,既不会去欣赏哥哥留下的果园,也不会去赞叹父亲的屋架和家具。直到这个时候,我总是希望我们这个家能够加上些点缀,不光留一个盲窗,而且还要在里面放上一尊雕像,旁边也许还残留着百年之久的壁画碎片,屋子里挂着装饰壁毯,或者一张罗马拼贴画残迹;哥哥的手风琴放在一个角落里,上面是珠母色按键,在那里闪闪烁烁,成了一件装饰品,而且每隔几年,用油漆滚子给墙壁涂抹出新的图案来,这就是一件不寻常的事情了。总而言之,一提起我们这片平原来,都说她的居民有一个明显的特征,就是实实在在。在他们的意识里,除了有用的东西和最简便朴实的东西外,就什么也没有了。可是现在,我正好在这样的东西里看到了我多么盼望能够找到并且指望从这些添加物和附带物中获得的表现力:父亲的桌子和椅子、窗樘中的十字架和门框一起不仅使这个空间适宜居住,它也弥漫出某种精美和可爱的东西;不仅证明了一双精巧能干的手,而且流传给了后世某种这个在行为举止上常常变化无常,性情暴躁,显得严酷的男子汉惟独能够以这样的方式表达和继续传递的东西,而且这个无非就是全部的他:站在他本人身旁,你会感到拘束和胆怯,而面对他的物品,你就可以舒口气了,并且会从中学到洞察力。所以,我觉得喀斯特大门上的字母IHS与年代紧紧地连在一起,由父亲锯好后安在木谷仓的山墙上,当作干草的通风孔。从此以后,我仰望着这个犹如烙刻到那饱经风吹雨淋、在阳光里变得灰暗的厚木板三角形上的图案,就像看到了那个绝无仅有的东西,无论如何只能是艺术品的东西,而且不需要在这座房子上再添加任何装饰了。哥哥果园里那条绿色小道,虽说短得不能再短,可在喀斯特,它汇入一条接纳了北国条条道路的、通向海洋水平线的、端直的喀斯特—中心带,如同水沟入口那儿的石堤一样,哥哥当年修建它是来保护腐殖质层的,此间不过是成了一堆废墟,现在却延伸到那些完整的、匀称的、弧形的喀斯特—原野墙里——仿佛它在自己的阿尔卑斯山王国里仅仅这样沉于地下了,而在海洋附近这儿又露出来了,像第一天一样完好无损,被南方的太阳装扮起来了,就像去参加封顶庆典似的,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显高贵,仿佛以此要来显露。和中国长城并驾齐驱,也有一条欧洲长城横贯我们这个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