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自由热带稀树草原与第九王国(第12/26页)

这个民族,在家乡一再被一些人引证,又一再被一些人召唤:在喀斯特,我并不因缺少它而感到不幸;也没有找到一个被驱逐的国王来悼念;也不再需要像在家乡时一样,去寻找那山间小道和盲窗,当成那个沉没的帝国的印记。这里的房屋不用基石和装饰条纹就可以存在下去——远望北方,纳诺山山脊上方聚集着我那中欧的云带,我说:他们<b>别无选择</b>!

这样的自由自在是从哪儿来的呢?当时首次四面环顾时我就如此自问。一个地方怎么会意味着像“自由自在”一样的东西呢?在过去二十五年里,我真的又多次踏上了喀斯特,背着背包(那儿惟一有这样一个东西的人),提着提包和箱子——为什么我觉得,仿佛手臂总是空着没事似的,仿佛从第一天开始,那个到处与我形影不离的海员背包从我的肩头消失了呢?

我首先想到的答案只有喀斯特风(也许还要加上太阳)。那是一种通常从西南方向刮来的风。它从亚得里亚海边升到高原上来,作为持续不断的、坐着或者站着几乎都感受不到的气流又掠过高原。一进入这样的风里,那个只会在喀斯特几个简直隐蔽的地方才看得到的大海就是一个永不平息的强大想像,远比你真的站在大海边上,或者甚至驾着帆船远远地向外自由自在地划去更加可信,更具感染力。要说脸上能够感觉到盐分的存在,这无疑只是一种幻觉而已。可路边像百里香、鼠尾草、迷迭香等野生草药(全都比我们菜园里的更要坚韧、精细和天然——每片叶子和每个精细部分同样早就成了调料的精华),几乎已经如同非洲的多节薄荷的香包,花白蜡树的花蕊,从树木里浸滴出来的树脂,让人想起一种浓烈饮料的刺柏球(没有陶醉于其中的危险),这些就不是什么幻觉了。这种风不只是因为是从低处的海上刮来的而成为上升气流:它极其柔和地吹拂到你的腋窝下,从而使走道的人觉得是被架着行走的,哪怕他是迎着风走动也罢。不就有古老的海滨民族吗?首先在南方,她们最盛大的节日,就是在一定的时候,再回到被遗忘的高原上,在那里隐秘地为风举行庆典,可谓让风来透露给她们世界规则的秘密。

我也一再把喀斯特风感受为这样一种秘密透露——可是透露什么样的规则呢?到底有没有规则呢?有一次,母亲向我叙述了我降生人世的时刻:虽然我是她继另外两个之后最后一个孩子,可在娘胎里却待过了头,后来再也一动不动了。我终于来到世上了,开始哇哇叫了一声以后,便发出了一声大叫,接生婆为之用了“像一声胜利的号角”来表达。母亲这样叙述,也许是要让我高兴。然而与此同时,我感觉到的是恐惧,仿佛这是在叙述着我的死亡,而不是降生。这里描述的不是我初来到人世的时刻,而是我的末日,令我窒息,感觉就像我在那个号角声中正在被拖到刑场上去似的。实际上,我一再责备母亲生了我。这种责备根本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我随意顺口说出来的,这更多是一种无奈,而不是什么诅咒。有时是因为对手跟踪我,有时是因为冻疮,或者哪怕只是一个倒刺火辣辣地作痛,有时候只要一望出窗外不由自主就这样。母亲把我的哀诉放在心里了,一到这时候,她每次都泪流满面,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把它完全当回事。在这个正在成长的年轻人身上,有某种坚忍不拔的东西要与厌恶和不满的情绪争个高低,这就是期待的快乐,它自然无声无息,因为它没有对象。感受着喀斯特地貌,他现在领悟到这个对象了,而且他可以告诉自己的母亲了,尽管已经来得太晚了:我喜欢来到这世上。那么喀斯特风呢?我胆敢用这个词:它当年为我举行了洗礼(而今又给我举行洗礼了),直到头发梢上。然而,这样的洗礼风却并没有赋予自己的受洗者一个名称——“不可名状”不也属于“快乐”吗?——而是把名称赋予了小车道上的绿草带、各种树木的响声(声声都不一样)、漂在一洼水面上的鸟羽毛、布满窟窿的岩石、长着玉米的灰岩坑、长着苜蓿的灰岩坑、长着三棵向日葵的灰岩坑:那些圆坑里的事物。从这吹拂中,我所学到的比从最优秀的老师那里还要多:我所有的感知器官同时都变得敏锐了,在表面上彻底杂乱无序中,在远离人烟的荒漠里,它为我展现出了一个接一个的形态,一个清清楚楚地与另一个不同,一个是另一个的补充,我发现连最无用的事物都拥有了价值,并且能够给这些事物一起来命名。要是没有喀斯特风,那么要说起那个无风的克恩滕村庄来,我可能什么都叙述不出来了;我的墓碑上或许就没有连续的碑文了。这不就得出一个规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