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珠冠失窃(第4/7页)

“他本就是半个孩子,”庭渊没头没尾说,“热闹点多好。”

伯景郁朝他看过去,很快听见庭渊继续道:“我小时候就格外喜欢热闹,常常闹过了头,被我爹和大哥教训。”

他望着目极之处的云松山,眼见着血色残阳被一点点吞没在铅云里,老松张着的干枯枝丫也被吞没,说:“岁末了。”

伯景郁心下微动,也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轻声道:“是,新年将至了。”

新年之后便是元宵,正月一过,春天就要来。

岭南的春总是来得很早,二月里便开始草长莺飞,春寒尚且料峭,可天光永远如期而至,柔情万种地洒在抚南侯府庭院中。

那年庭渊不过十二岁,城北裁缝铺的老师傅自发送来最好的新料子,给抚南侯长子做了套合身的新衣裳。

庭鸿正十七,个头窜得太厉害,衣服总是很快便穿不上身。这高大欣长的少年意气风发地来了院里,凑近尚且矮自己许多的弟弟。

庭渊靠在亭柱上,嘴里叼着根晃晃悠悠的狗尾巴草,在太阳底下眯起眼仰头敲兄长,慵懒的神色和侧躺在一旁的老猫无异。

庭鸿眉目舒朗,一敲他的脑袋:“小崽子,这身怎么样?”

庭渊吐掉那根毛茸茸的野草,漫不经心道:“衣裳是好衣裳。你穿嘛,就不怎么样。”

庭鸿捉了袖作势要来打他:“你皮又痒痒了是不是?”

“我劝你稳重一点,”庭渊借着柱子躲他,毫无愧色地扰了老猫的清梦,“又不是小孩子了,整日里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我这叫见人下菜碟,”庭鸿拎起他后领,去挠他的咯吱窝,笑道,“对你庭渊嘛,就只能这样!”

……

“新岁已近,战事已平。”庭渊收回远眺的目光,他将方才那点漫漶的温柔藏得很好,问,“年后有何打算?”

“我还能去哪儿呢?”伯景郁也回身瞧着他,说,“这地儿不需要我,青州我却回不去。”

他不过是孤狼离了故乡,青州的烈风吹不到煊都的深宅,他囚在一轮煊都的冷月里,甚至不如疾活得自在恣意。

“云野,”庭渊忽然出声,温声细语道,“我们还有这么多时日要一起度过,总得学会好好相处。”

这语气太轻柔太暧昧,好似被血金色的夕照融化了一般,缓缓流淌到伯景郁的耳朵里。

伯景郁侧目瞧着他,见他修长脖颈上也投射着金箔似的光,恍惚间想起幼时,父亲伯振秋带他拜过的白鼎山观音像。

那观音像身上便镀了层金,永远慈眉敛目地瞧着人间。

......可惜眼前这人空有一身好皮囊,那无辜的表象被扒开来,就是恶劣到骨子里的荒诞风流,他已经见识过许多次了,方才却还是险些对此人心软。

伯景郁垂着目,只应了声好。

“你瞧着实在兴致缺缺,”庭渊此刻的脾气出奇得好,哪怕这温柔并非给伯景郁的,他平和地笑道,“罢了。今日太冷,急着跑马过来时又吹了风,我先回房。”

他说完这话,兀自丢下伯景郁离开了。

屋内烘着好几只炭盆,围屏半掩着温泉小池,袅袅白雾腾起一点,庭渊低敛着眉,思忖片刻,将衣裳件件解开,直至将里衣也挂在衣架上。

他本不该想起那些陈年旧事,可惜云松山的夕照实在迷了他的眼,将他卷入了沉疴里。

温泉池里的水足够热,庭渊下去的时候忍不住一哆嗦。寒意被驱散的同时,他羊脂玉一样的皮肉也很快泛起红来。

这时刻的暖和已不似在煊都。

庭渊伏在温泉池边,汗涔涔地闭着眼,他手指也沾染上潮意,随意搭在被哄得热腾腾的鹅卵石上。

这暖意腾升到紧闭的眼前儿,便化作了混沌黑色里透出的一点光,光影纠葛间难舍难分,同十三年前的场景刹那重叠。

那日的黎明尚且未至,只几缕曙光堪堪漏出地平线,黑暗依旧如影随形。翎城外的万象山山道,庭鸿用尽全身力气,挥起马鞭猛地一抽——

马受了惊,登时发疯似的拼命跑起来,暂时与追兵拉开一点距离。庭渊被兄长护在身前,心脏狂跳不已,他耳畔卷过猎猎山风,小刀子般的锋利,刮得脸生疼。

他迎着风艰难开口,尚且稚嫩的少年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哥......我们去哪儿啊?”

昨夜他于梦中惊醒,抚南侯府的夜平日里那样沉静,那天却充满了兵器碰撞的哔剥声和喧嚷吵闹的哭喊叫嚷,流淌在浓重夜色里的粘稠血液越来越多,活着的人却越来越少。

岭南的夏在那时好似颠倒了的冬,庭渊全身都冷得出奇,他牙齿打颤,胡乱躲着带武器的兵,到处寻找父兄与弟弟。死人叠着死人,这具不是,这具也不是......

他没能找到至亲,却被一人突然扛在肩上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