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家庭悲剧(第26/40页)
恩格尔松夫妇、福格特和两三个亲密朋友在我们家里。大家愁眉不展。巴黎的“12月2日”像铅一样压在心上。公事,私事——一切都在奔向深渊,都已滚下山坡,再也阻挡不住,改变不了,只能在痛苦中等待,听其自然,任凭一切脱离轨道,掉进茫茫的黑暗中。
十二点钟照例喝了庆贺的酒,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心里却只有死亡和恐怖,谁也不好意思为新年说一句祝愿的话。展望未来比回顾过去更可怕。
症状已很明显——左边肋膜发炎。
她在生与死之间度过了十五个可怕的日子,但这一次生命战胜了。在最危急的时刻我问邦费斯大夫,病人能度过这一夜吗?
“毫无疑问。”邦费斯说。
“您谈的是真话?请您千万别骗我!”
“我向您保证,这是真话……”他停了一下,“我保证三天内没有问题,如果不信,您问福格特好了。”
这违反赫德逊·洛84的意愿的复原太好了。
病逐渐痊愈,随着她的好转,我们惊慌不安的生活中隐隐出现了一线希望。她的精神力量首先恢复……有一些时刻是令人惊奇的,那是乐曲完全沉寂前的最后几个和音……
在病情出现转机的几天以后,一天清早我回到书房,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大概我睡得很熟,因此没听到有人进屋。醒来时,我发现桌上放着一封信。那是黑尔韦格的笔迹。他为什么写信,在发生了那一切以后他怎么还敢写信给我?我说不出一个所以然,于是拿起信,预备原件退回,但看到背面写着:“内为挑战书”,我拆开了信。
信是卑鄙无耻的。他说,我对他的诽谤扰乱了纳塔利娅的思想,我利用她的软弱和我对她的影响,使她背叛了他。最后,他把责任推在她身上,又说命运已在我和他之间作了判决,“它在大海里淹死了您的后代和您的家人。在我认为这件事可以合乎人情地了结的时候,您曾希望用流血来解决。现在我准备好了,我要求决斗。”85
这封信是我出生以来受到的最大侮辱。我像受伤的野兽跳了起来,气得发疯似的。为什么这个混蛋不在尼斯?为什么一个垂死的女人偏在这时躺在走廊对面!
我用凉水冲了两三次头……我下楼找恩格尔松(我母亲去世后,他住在她的房间里),等他的妻子出去后,对他说我收到了黑尔韦格的信。
“那么他真的给您写信了?”恩格尔松问。
“难道您知道他要写信?”
“是的,”他说,“这是昨天听到的。”
“什么人说的?”
“卡·福格特。”
我捧住了头,觉得快发疯了。我们对这件事始终保持绝对的沉默,连我的母亲和玛丽亚·卡斯帕罗夫娜也从不向我提起一个字。恩格尔松与我比别人更接近,但我也只对他讲过一次,那是在巴黎郊外散步时,他问起我跟黑尔韦格决裂的原因,我才简单说了一下。在日内瓦,我听到萨佐诺夫谈起这混蛋讲的胡话时还十分吃惊。我万万没有想到,就在我们身边,在周围,我们的房门外面,大家都知道这事,还在窃窃议论,我却以为这是秘密,只有几个人了解……但是人们不仅知道,还知道我即将收到的信!我们去找福格特。福格特告诉我,两天以前埃玛给他看了她丈夫的信,他在信上说,他要给我一封可怕的信,要把我从纳塔利娅给予我的崇高位置上推下去,要叫我“丢尽脸皮,哪怕为此必须从孩子们的尸体上跨过去,使我们大家和他自己走上刑事法庭的被告席也在所不惜”。
最后,他给自己的妻子写道(她把这一切全给福格特、卡尔·埃德蒙和奥尔西尼看了!):“只有你一个人是清白的,无罪的,你应该做惩罚的天使”,那就是说,应该杀死我们大家。
有些人说,他由于热恋,由于与我的决裂,由于自尊心受到了损害,已经发疯了,这全是胡诌。这家伙从未采取过一个危险的或者不谨慎的行动,他的疯狂只限于言语,他的失去理智只表现在文字上。他的虚荣心受了损伤,对于他,沉默比任何丢脸的事更不好受,我们的生活恢复了平静,这是他万难容忍的。小市民正如乔治·桑笔下的荷拉斯,要喋喋不休地向他所爱的女人,向他称作兄长和父亲的人报仇;于是他作为德国的小市民,便用假冒席勒风格的闹剧台词对你进行恐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