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诺夫(第29/31页)

伊凡诺夫:可是等你做成了我的太太,问题还会复杂得多。解除它吧!你必须了解:这不是爱,而是你的诚实天性里的顽固性在你心里起着作用。你给自己立下过一个目标,要不顾一切,用牺牲来叫我重新做人,来救我。你由于想到自己在做着一件不平凡的事情而高兴……现在呢,你已经在准备后退了,只是被一种假的感情阻碍着。一定要了解这一点啊!

萨沙:多么古怪、多么错乱的逻辑啊!哼,我能跟你断绝吗?我怎么能跟你断绝啊?你既没有母亲,又没有姊妹,也没有朋友……你已经破产,你的庄园都叫人抢光了,谁都在造你的谣言……

伊凡诺夫:我真糊涂,不该来找你……我应该按照我的打算去做……

列别捷夫上。

萨沙:(向她父亲跑去)咳呀,爸爸!他撞到这儿来,像疯了似的,在折磨我!他坚持要我解除婚约,说他不愿意毁掉我的一生。告诉他,说我不接受他这种慷慨。我做的事情,自己并不糊涂。

列别捷夫:我简直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什么慷慨呀?

伊凡诺夫:婚礼不举行了!

萨沙:必须举行!爸爸,告诉他,必须举行!

列别捷夫:等一会儿,等一会儿……你为什么不愿意娶她啦?

伊凡诺夫:我已经跟她解释过了,可是她不理。

列别捷夫:不,你不要跟她解释,要跟我解释呀,要解释得叫我懂得你的意思!啊,尼古拉·阿列克塞耶维奇,让上帝给你裁判去吧!你把那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儿,带到我们的生活里来,弄得我仿佛住在一间古玩陈列所里似的。我往周围看看,什么我也看不懂啊……这简直是一种刑罚呀……一个老头子,对你可有什么办法呢?跟你去决斗还是怎么着呀?

伊凡诺夫:不需要决斗。所需要的,只是你的肩膀上得长个脑袋,还得懂俄国话。

萨沙:(激动地在舞台上走来走去)这可怕,可怕!简直像一个孩子……

列别捷夫:现在是毫无办法啦,很简单。听着,尼古拉!在你看,你这一切似乎都是聪明的、精明的,也合乎一切心理学原理的。然而在我看来,这似乎是个笑话和不幸啦。最后听我这个老头子一次话吧!这是我对你的忠告:让你的头脑冷静一下!像别人那样,把事情看得简单一点!人世间一切事情都是简单的。天花板是白的,靴子是黑的,糖是甜的。你爱萨沙,她也爱你。如果你爱她,你就留下;你不爱她,你就走;咱们用不着小题大做。嘿,这够多么简单哪!你们两个人都健康、聪明、道德、感谢上帝,也都有饭吃、有衣服穿……你还要什么呢?你没钱吗?好像那有多大关系似的……钱不能给人幸福啊……自然,我懂得……你的产业已经押出去了,你没有钱付利息。可是我是一个做父亲的呀,我懂得……她的母亲,随便她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哼,这个女人呀,如果她不肯给钱,她不必给。萨沙说她不要陪嫁。这都是些原则,叔本华……那都是废话……我在银行里有一万私房。(四下望望)这家里可谁也不能让他们知道……奶奶的钱……这也给你们……拿去,可只有一个条件:给玛特维两千……

客人们聚在后厅里。

伊凡诺夫:巴沙,用不着说了。我要照着我的良心所吩咐的去做。萨沙我也要照着我的良心所吩咐的去做。随你喜欢怎么说,你就怎么说吧,反正我不放你走。我去叫妈妈。(下)

列别捷夫:我简直一点也听不懂啊……

伊凡诺夫:听着,可怜的朋友……我不是要跟你说我是什么样的人——正经人或者是个骗子,健康人或者是个疯子。那没法子叫你了解。我从前一直是年轻的、热心的、诚恳的,而且不是个傻瓜:我爱过,恨过,也信过神,不像别人似的;我希望过,一个人做过十个人的事;我斗过风车,我拿脑袋撞过墙;也不估计自己的力量,也不考虑,也一点不懂得什么叫作生活,就担负起一副能压折我的腰、累坏我的腿的重担子。我在我的青年时代,急忙忙地把自己的一切用尽。我狂热过,我苦熬苦修过,辛辛苦苦地工作过,我不懂得节制精力。可是你告诉告诉我,我能够不这样干吗?我们人太少,你知道,而要做的事情又是那么多呀,那么多!我的上帝!有多少哇!可是,看看我所奋斗过来的生活,反过头来给我的报偿可又是多么残酷啊!我累坏了。在三十岁上,我忽然清醒了,可是我已经老了、迟钝了、精疲力竭了、紧张过度了、衰败了、头脑也昏沉了、灵魂也懦弱了。没了信心,没了爱,生活没了目的,我就像个影子似的徘徊在人群里,不知道我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知道我为什么活着,不知道我需要什么……因此,我认为爱是鬼话,温柔是叫人恶心的;认为工作没有意义;认为歌唱和热衷的言语是庸俗的、陈腐的。我无论到什么地方,也都带着苦恼、冷彻骨髓的烦闷、不满和对于生活的厌倦……我全完了,没有一点希望了!在你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在三十五岁上就意志消沉、幻想破灭、被自己丝毫没有结果的努力压垮的人;他内心受着羞愧的煎熬,他嘲笑着自己的软弱无能……啊,我的自尊心有多么不服气啊,我的愤怒简直叫我喘不过气来啦!(站不稳)你看,我把我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了哇!我简直头晕啦……我站不住了。玛特维在哪儿?让他送我回去。后厅的声音:“伴郎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