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诺夫(第28/31页)
萨沙:这全是老一套。我已经听过一千遍了,听得都头疼了!到教堂去!不要叫大家尽等着。
伊凡诺夫:我要立刻回家去。你告诉你家的人,说婚礼不举行了。对他们解释解释。我们糊涂得够长久的了。我扮演过哈姆莱特,你扮演过一个高贵的小姐,就到此为止吧。
萨沙:(勃然大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要听。
伊凡诺夫:可是我要说,还要再说。
萨沙:你是干什么来的?你的哭声简直变成嘲笑声了。
伊凡诺夫:不,我现在并没有哭。嘲笑吗?是的,我是在嘲笑。如果我能够再加一千倍严厉地嘲笑嘲笑我自己,使得全世界耻笑,我也愿意那么做。我在镜子里看着我自己,良心上就像有一颗子弹爆炸了似的!我耻笑我自己,把我羞得几乎要发疯。(笑)什么忧郁呀!高贵的悲哀呀!神秘的愁苦呀!所差的只是我该再写写诗啦……当太阳灿烂地照耀着大地的时候,当蚂蚁都拖拉着它的小小的家当而自满自足的时候,却要我去呜咽、痛哭,给别人痛苦,承认自己的生命力已经永远消失,承认我已经衰老,只是在苟延岁月,承认我已经由着自己弱点的摆布,堕落到极可憎的冰冷无情的程度——要我承认这一切,哈,不行,谢谢吧!要我眼看着有些人把你当作骗子,有些人为你惋惜,还有些人伸出援救的手来,而另外一些人——最使人难堪的是——带着敬意来听你的长叹,把你当作先知,等着你给他们带来新的福音……不行,感谢上帝,我还有自尊心,还有良心呢!我刚才到这儿来的时候,我耻笑我自己,觉得就是那些鸟,那些树,也都在耻笑我啊……
萨沙:这不是愤怒,这是疯狂。
伊凡诺夫:你以为是这样吗?不,我没有疯。现在我看见了事情的本来面目,我的神志清楚得和你的良心一样。我们相爱着,但是我们永远也不该结婚!我可以随我自己怎么喜欢,去发狂言、去忧郁好了,但是我没有权利去毁灭别人。去年,我用我的呜咽摧残了我太太的性命。你和我订婚以后,你就不会笑了,也老下去了五岁。你的父亲,本来把生活里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可是现在,由于我的好心,也不能了解别人了。我无论是去参加一个聚会,或者去拜访朋友,或者去打猎,我无论到哪儿,都带去我的烦闷、抑郁和对自己的不满。等一等,不要打断我的话!我说话是粗暴的、野蛮的,但是,原谅我,我愤怒得喘不过气来了,我没有办法不这样说话了。我从来不诬蔑生活或是詈骂生活,可是我如今既然已经变成了一个老牢骚鬼,就不自觉地、错误地詈骂起生活来了,发起命运不平的怨言来了。那么,凡是听见我的话的人,就会被我这种厌恶生活的态度所传染,也詈骂起生活来了。可我这是一种什么态度啊!仿佛我活着就是为了给大自然一点好处似的!叫我下地狱吧!
萨沙:等一会儿……从你刚刚所说的话里,可以推论出来,你对于发牢骚、发怨言已经感到厌倦了,也就是说,应该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了……这可也是一个好现象啊……
伊凡诺夫:我看不出是什么好现象,谈谈新生活又有什么用处呢?我什么全完了,没有一点希望了。该是我们两个人都得认清楚这一点的时候了。哼,一种新生活!
萨沙:尼古拉,打起你的精神来!你怎么会认为自己什么全完了呢?这可是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啊!不,我不想再说,也不想再听了……到教堂去!
伊凡诺夫:我什么全完了!
萨沙:不要这样喊,客人们会听见的!
伊凡诺夫:如果一个受过教育的、健康的、而不是愚昧的人,为了某种并非表面的原因而恸哭,而往下坡滚去,他只有一直不停地滚下去,没有办法可以救他!你看,我到哪儿去求救呢?用什么办法呢?我不能喝酒——喝酒我就头痛;我连歪诗也不会写;我又不能崇拜自己精神的懒惰,认为这里边有什么高超的东西。懒惰就是懒惰,脆弱就是脆弱——我不能给它们换个好听的名字。我全完了,全完了——谈它也没有用处啊!(往四下里看)我们的话可能会被人打断的。听着!如果你爱我,就帮助我吧。马上,就在此刻,跟我解除婚约吧。赶快……
萨沙:啊,尼古拉,你得知道你把我弄得多么疲惫不堪哪!我的灵魂有多么厌倦啊!你是一个善良的、聪明的人。你就自己判断一下吧,你怎么能给我加上这么多的负担呢?每天都出新的问题,一个问题比一个问题困难……我要的是主动的爱,可现在却成了殉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