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朴生活(第12/18页)

往往是骄奢淫逸之人开创时尚,让众人趋之若鹜。在所谓最好的旅店里住宿的旅人很快就会发现这一点,因为旅店老板会把他当成撒丹纳帕鲁斯〔33〕,如果他听之任之,不多时就会失去阳刚之气。我认为,在火车车厢里,我们往往把更多的钱花在奢侈物品上,而不是花在安全和方便上,结果安全和方便不可得,车厢却成了一个现代客厅,里面有长沙发、软垫凳、百叶窗,此外还有数以百计来自东方的物件,这些原本是为天朝帝国的六宫嫔妃和没有男子气概的当地人设计的,反而被我们引到西方来,单是听了这些物品的名称,乔纳森〔34〕也会感到羞愧难当。我宁愿坐在南瓜上一个人自得其乐,也不愿挤坐在天鹅绒垫子上。我宁愿乘坐牛车在大地上行进,呼吸自由流通的空气,也不愿坐在观光火车那无比华丽的车厢里,一路呼吸着污浊的空气驶往天堂。

在原始时代,人类的生活简单至极,无遮无掩,这至少显示出一个好处,那就是,人不过是大自然中的一名过客。当他吃饱喝足,精神焕发之后,便又开始考虑重返旅途。可以说,他把整个世界当作自己的帐篷,四海为家,不是穿过峡谷,就是越过平原,攀上山峰。然而,呜呼!人竟然成了他们的工具的工具。过去饥饿时独自采摘果子的人,现在成了农人;过去在树下寻求荫蔽的人,如今成了管家。眼下,我们不再露营过夜,而是在地球上安顿下来,忘记了还有天堂。我们信奉基督教,无非是因为这是促进农业的一种方法。我们已经为尘世建造了家宅,为来世建造了家墓。最杰出的艺术品应该表现人类如何使自己摆脱这种境况,而我们的艺术所起到的作用,却只是让这种低级的状态显得安逸舒适,而使高级的状态被抛到脑后。实际上,在这个村庄里,卓越的艺术品根本没有容身之地,如果有什么艺术品传到我们手里,我们的生活,我们的住屋和街道,也无法为其提供一个合适的基座。这里没有一枚钉子可以用来挂画,也没有一个架子可以放置英雄或圣徒的半身雕像。当我思忖我们的住屋是如何建造起来,是如何支付钱款,或者尚未付款,以及住屋内部的经济状况是如何管理和维持这一类问题时,我禁不住感到纳闷,在客人盛赞摆在壁炉台上的那些华而不实的小玩意儿的时候,地板竟然没有塌陷下去,让他跌到地窖里,落在那虽为泥土却坚实可靠的地基上。我不能不看到,所谓富足而高雅的生活,无非就是人们争相一跃去获取的东西,我素不欣赏那些粉饰生活的艺术品,我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奋力一跃上;因为我记得,人类单凭肌肉能够做到的、最伟大的、真正的跳跃记录,是某些流浪的阿拉伯人保持的,据说他们能够从平地跳过25英尺的高度。没有人为的力量做支撑,即使跳到那个高度以外,也必定会落回地面。对于那些行为不端的业主,我想问的第一个问题是,是谁在支撑着你?你是九十七个失败者中的一员,还是三个成功者中的一个?等回答了我这些问题之后,也许我会看看你那些华而不实的小玩意儿,觉得颇具装饰性。马车套在马儿前面,既不美观,也不实用。在用漂亮的饰品装点房间之前,我们必须把墙壁剥个一干二净,我们的人生也是如此,要用良好的家务管理和美好的生活做底子:要知道,对美好事物的品味大多是在户外培养起来的,那里既无住屋,也无管家。

老约翰逊〔35〕在《神奇的造化》一书中,谈到了这个城镇最早的移民,也就是和他同时代的人,他告诉我们说:“他们最初在山坡之下掘洞而居,把泥土高高地堆在木头上,在最高一侧的泥地上生起烟火。”他们并没有“为自己建造房子”,他还说,“直到在上帝的祝福下,土地带来面包养活他们”,头一年的收成如此微薄,“他们在那个漫长的季节里,不得不把面包切得薄薄的,聊以煳口”。新尼德兰州〔36〕的总督,为了给想移居那里的人提供信息,曾在1650年用荷兰文写下这样一段更为详尽的介绍:“在新尼德兰,尤其是新英格兰地区,有些人起初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建造农舍,于是他们就在地上挖一个方形的坑,像地窖一样,有六七英尺深,长宽则视需要而定,坑的四周墙壁嵌上木板,缝隙处钉上树皮之类的东西,免得泥土塌落下来;地窖的底部还要铺上厚木板,上面用护壁板做天花板,架起一个斜梁屋顶,其上覆以树皮或草皮,这样一来,他们全家人就可以住在里面,温暖而干爽地过上两年,三年,或者四年,可以推想,这样的地窖还会隔出若干个小间,完全取决于家中人口的多寡。在殖民时期之初,有钱有势的英格兰人以这种方式建造自己的住所,原因有两个:首先是为了不把时间浪费在建造住屋上,免得下一个季节口粮不足;其次是为了不让他们从本国带来的大批穷苦劳工感到灰心丧气。等过了三四年,这个地区已经适合农业生产之后,他们才为自己建造起漂亮的住宅,不惜花上几千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