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朴生活(第11/18页)
农人一直在努力解决生计问题,但他们采取的方法却比问题本身更复杂。为了弄到鞋带,他们投机做起了畜牧生意。他们凭借娴熟的技艺,用细弹簧丝设下一个陷阱,想捕捉安逸的生活和足以安身立命的收入,结果刚一转身要走,自己的腿却陷了进去。这就是他贫困的原因所在;同样,尽管我们处在奢侈品的包围之中,但和野蛮人享有的上千种舒适相比,我们仍然贫困不堪。正如查普曼〔27〕所吟咏的——
这虚伪的人类社会——
——为了尘世间的崇高伟大,
把一切天堂的安乐变得如空气般淡薄。
当农人得到了屋舍,他有可能并未因此而变得富足,反倒落得更加贫穷,正是房子左右了他。按照我的理解,这正是莫摩斯〔28〕强烈反对密涅瓦〔29〕建造住屋的恰当理由,莫摩斯说她“没有建成可移动的住屋,否则的话,就可以避开不与人为善的邻居了”;我们还可以振振有词地说,由于房子这种财产如此不灵便,我们与其说是居住在里面,不如说是常常囚禁其中;要退避三舍的恶邻其实正是卑劣的自己。据我所知,在这个镇子里,至少有一两户人家,一直希望将城郊的房子卖掉,好搬到村子里去住,他们足足盼了一辈子也未能如愿以偿,看来只有死亡才能使他们得到解脱。
就算大多数人最终能够拥有或租用具有各种先进设施的现代住屋,然而,文明在不断改善我们的住宅的同时,却没有相应地改进住在里面的人。文明创造了宫殿,却难以如此轻而易举地造就贵族和君王。况且,如果文明人的追求并不比野蛮人更有意义,如果他的大半生都用于获取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和安逸的生活,那么,他的住所为什么要比野蛮人更胜一筹呢?
但是,贫穷的少数人是如何过活呢?也许人们会发现,从表面上看,有多少人比野蛮人的境况优越,就有多少人比野蛮人的境况恶劣,二者是成正比的。某个阶层的骄奢淫逸意味着另一个阶层的贫穷匮乏。一边是宫殿,另一边则是贫民院和“沉默寡言的贫苦人”。给法老建造金字塔陵墓的工匠不计其数,他们以大蒜为食,死后恐怕连个体面的丧葬都不会有。石匠白天给宫殿造好飞檐,晚上回到自己那兴许连棚屋也不如的茅舍里。有人认为,在一个处处显示出文明的国家里,大多数居民未必会落魄到野蛮人的境地,这种想法是大错特错的。我在这里所说的是境况恶劣的穷人,暂且不论那些境况恶劣的富人。要弄明白这一点,无需看得多远,只要把目光投向铁路旁随处可见的简陋棚屋就足矣,这是文明进程中最落后的东西;我每日散步之时,都会看到有人住在那污秽不堪的棚屋里,为了透进亮光,他们整个冬天都开着门,里面看不到任何木柴堆,那东西只存在于他们的想象之中;由于寒冷和穷困,他们长期以来惯于蜷缩成一团,无论老幼,身躯都已经收缩变形,成了永久的模样,四肢和器官功能的发育也受到了抑制。关注这个阶层是理所当然的,正是他们的劳动造就了这一代人独具特色的成果。在英国这个世界大工场里,各种名目的技工,生存状况大抵如此。或者我可以让你们看看爱尔兰,在地图上,那里被标为白色地带或文明地区之一。我们不妨将爱尔兰人的身体状况和北美洲的印第安人、南太平洋岛民,或任何其他尚未与文明人接触,因而未曾堕落的野蛮人的状况作一番比较。我毫不怀疑,野蛮人的统治者和一般的文明人统治者同样聪明。他们的状况只能说明,与文明并存的是何等污秽不堪的东西。我无需提及美国南方各州的劳工了,他们生产出这个国家主要的出口产品,而自己本身就是南方的一种主要产品〔30〕。我在此只说说那些所谓处于中等状况的人吧。
大多数人似乎从未考虑过房子是什么,实际上,他们原本没有必要贫困一生,而其终生贫穷的原因,就在于总觉得必须拥有一座和邻居们一样的房子。这恰如一个人总是穿裁缝为他做好的各种衣服,或者逐渐舍弃了棕榈叶或旱獭皮做成的帽子,但还一味抱怨时日艰难,因为他买不起一顶王冠!我们有可能设计一座更便利更奢华的房子,但所有人都会承认,那笔开销可是无力偿付的。难道我们应该不断考虑如何获取更多的这类东西,而不能有时满足于有所欠缺的现状吗?难道那些高尚体面的公民,应该如此郑重其事地言传身教,教导年轻人在他们终老之前,必须备下若干多余的套靴、雨伞和空空如也的客房,好招待那些并不存在的客人吗?我们的家具为什么不能做得和阿拉伯人或印第安人的一样简单呢?我们把造福于民族的人奉为天国的使者,他们为人类带来神圣的礼物,当我想到他们的时候,脑海中并没有浮现出,他们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侍从,还有满车的时髦家具。如果容许我这种说法,就是说,我们在道德和智力上优于阿拉伯人,因而我们的家具也应该制作得更加复杂,这种容许是不是太不可思议?如今,我们的房子里塞满家具,弄得脏乱不堪,一个称职的家庭主妇宁愿把大部分家具扫进垃圾坑,也不会大清早忙个没完没了。清晨的劳作!在奥罗拉〔31〕面颊上的红晕的映衬下,在曼侬〔32〕的美妙乐声里,世人该从事何种“清晨的劳作”呢?我的写字台上摆放着三块石灰石,当我发现需要每天擦拭上面的灰尘时,我惊骇不小,厌烦地把它们扔到了窗外——我心灵上蒙受的灰尘还没有清除呢,那么,我怎么能拥有一所带家具的房子呢?我宁愿坐在户外,因为草地上一尘不染,除非人类在那里破土动工。